雅什大軍已經在準備向吐蕃王庭挺進,可是他們繞不過去的非但有魔山關干書城和軍牙城,還有數萬大寧戰兵,雅什從來都沒有把莫迪奧放在眼裏,都是自己人沒有誰不了解誰,別人說莫迪奧善戰,在雅什看來他不過是借了先祖威名而已。
整個吐蕃之內,雅什倒也不是只看不起一個莫迪奧,他是都看不起。
可他不敢看不起大寧戰兵,這個世界上沒有誰可以看不起大寧戰兵。
所以他一開始就沒打算和寧軍正面中途,依着他的性子,如果放在以前寧軍已經入境的情況下,他就算拼了性命拼掉他手下所有隊伍,這一仗也必須打,他是軍人,不只是大寧的軍人深知自己的職責是什麼,軍人可以不為開疆而死,但軍人必須為守土而戰。
所以雅什也是痛苦的,他必須面對選擇。
若是正面與寧軍交戰的話,他不可能安全護送少主到王庭繼承王位,他也知道吐蕃之內如今還能保護少主的已經沒幾個人了,左賢王多迪奧右賢王莫迪奧,他們才不會在乎少主死活。
「我必須活着。」
雅什站在門口看向外邊,院子裏的士兵們正在收拾東西,一箱一箱的裝好。
「不要裝那些東西了,一切不必要的東西都不要裝。」
雅什吩咐了一聲,回頭看向自己手下最親信的部下多雷:「如果我現在死了,少主就沒了依靠,所以我必須委曲求全......我這麼做將來可能會被罵做罪人,我認了。」
多雷問:「可是寧軍擋住魔山關,不會輕易把我們放過去。」
「多雷,我帶你多少年了?」
「十二年了將軍。」
「十二年了,我一直都在跟你說,不管與任何敵人交戰,不要先站在自己的角度思考這一仗怎麼打,要先去想敵人的目的是什麼,寧人來他們是要全滅我們還是別的什麼......我仔細思考過很久,寧人這次入境的戰兵不過六七萬人,就算他們有把握打贏我,他有把握一兵不損?寧人沒有那麼強大,強大到可以以一敵百。」
多雷沉思,然後眼睛亮了一下:「寧人只是來趁火打劫的。」
「是。」
雅什長長吐出一口氣,卻吐不出心裏的壓抑:「我年少時候就曾發誓,我從軍一天就不許任何敵人踏上吐蕃的土地,這麼多年來我苦練軍隊,就是要讓每一個人都能有足夠的力量保護我們的家園,很多人都在罵我,說我練兵像是魔鬼一樣,完全不顧士兵們死活......」
他回頭看了多雷一眼:「你剛剛跟着我的時候也是這麼想過吧?」
多雷點了點頭:「是......天下沒幾個人理解將軍。」
「我不需要那麼多人理解我。」
雅什看着門外:「我們的鄰居是什麼?是寧啊......如果我們的鄰居只是大支國後闕國之流,我何必如此練兵,寧國在一側,像是一個高高大大的巨人,天知道這個巨人什麼時候就會一腳踩過來,寧強大到無需去找個藉口踩我們一腳,只看他們什麼時候想,我們個子矮,但是我們必須強壯,我們舉起雙臂能擋住踩下來的那一腳,雙臂之下,就是吐蕃子民。」
雅什緩了一口氣,覺得胸腔里的壓抑更重。
「我曾說過,若有朝一日能率軍攻入長安,必滅寧人全族,可我自己都知道那是一個永遠也不可能實現的夢想,寧......這個巨人真的太大了,你知道我們唯一的勝算是什麼?我們唯一的勝算不是有機會擊敗寧,我們從來都沒有機會擊敗寧,過去沒有,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他語氣沉重的說道:「我們唯一的勝算,只是讓寧人覺得我們太硬了,踩一腳,踩不動,咬一口,崩了他的牙齒,讓他覺得打下吐蕃得不償失,寧人覺得自己的命金貴,不願意和我們人命換人命,讓寧覺得縱然可以打下吐蕃也損失慘重,那樣吐蕃才能得以保存。」
「可是當初陛下不這麼想,他以為吐蕃已經強壯到和寧一樣高。」
雅什搖了搖頭:「這個天下,和寧一樣高的只有黑武,可是寧與黑武一戰,一樣高的黑武被攔腰砍了一刀,現在黑武也已經被寧矮很多了,黑武人也在委曲求全,我曾不止一次勸過陛下不要打寧的主意,陛下不聽,他覺得自己可以成為萬古一帝......」
雅什搖了搖頭:「所以陛下死了,吐蕃內亂,少主年幼,卻是吐蕃最後的希望,如果吐蕃真的落在多迪奧手裏,距離亡國也就真的不遠了。」
多雷嘆了口氣:「他居然相信那些安息人。」
「是啊,他居然相信安息人,如果我預料的沒錯多迪奧應該已經死了,安息人要想騙我與寧決戰總得拿出些誠意,多迪奧死了,安息人就會血洗王庭,我知道,我即便率領大軍保護幼主到了王庭,也是一個千瘡百孔的王庭,可是吐蕃之根在那啊......」
雅什低頭看了看,他的胸口上是吐蕃軍隊的標徽,抬起手,在標徽上重重拍了拍:「我們是軍人,軍人如果連國都都不能守護,如果連王都不能守護,那麼我們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
多雷問:「將軍什麼時候與寧人接觸?」
「已經在接觸了。」
雅什道:「我連野年原都沒有告訴,那個孩子......心術不正。」
多雷一怔,這是將軍第一次如此評價二公子。
「他想害死他大哥,我看得出來,可畢竟都是我兒子。」
雅什搖頭:「鐵曠也想殺了他弟弟,所以,我是多失敗的一位父親......當年我害怕鐵曠傷害還年幼的野年原所以讓鐵曠出去領兵,對野年原照顧的就多了些,鐵曠心裏必然不滿,現在野年原長大了,他不想和別人分享我創造的一切......」
多雷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說些什麼。
「不說家事,說正事。」
雅什看着門外說道:「沒有人知道,和寧西疆大將軍談九州暗中接觸的人不是莫迪奧而是我,我是那麼恨寧人,不管是吐蕃人還是寧人都不會相信我去和寧人接觸,多雷,我已經看到了吐蕃衰亡的開始,我只想在我活着的時候盡我最大的努力保護好我們的家園......向談九州低頭對我來說是恥辱,但我個人的恥辱我可以接受,我不能接受家國都沒了。」
「剛剛才說不談家事,可還是需要你去幫我辦件事。」
「將軍吩咐。」
「我讓野年原帶人去找他大哥,我知道只要他有機會一定會殺了鐵曠,人是我的人,半路上會把野年原廢掉,我就養他一輩子好了,如果我死了,你幫我養他一輩子......你帶人去把他接回來,安全的送到大支國,那邊我置辦了家業,足夠他做一輩子的富家翁。」
雅什回頭看向多雷:「鐵曠不一樣,他是個軍人,軍人理當為國而戰,若我們父子終究難逃一死,那就讓我和鐵曠去吧......」
多雷顫抖了一下:「將軍......」
「去吧。」
雅什擺手:「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此時此刻,野年原應該已經被廢掉了雙腿,我只希望他能明白我也是不得已為之,我是父親,父親能做出這麼狠心的決定是因為他心太狠毒,他......不止一人在我面前說過野年原的好話,他居然學會買通我手下人了。」
多雷俯身一拜:「屬下這就去辦。」
雅什嗯了一聲:「希望他能明白我的苦心。」
雅什邁步走出院子:「我在等,等寧軍的領軍將軍聯絡我。」
寧軍大營。
沈冷看了一眼趕來的方白鏡,又看了看手裏的信:「談大將軍這是賣了一個大關子啊。」
方白鏡笑道:「我也是被嚇了一跳,一直以為和談大將軍接觸的是莫迪奧,哪想到居然是雅什,大將軍的意思是我們沒有必要和雅什決戰,雅什只想着奪回王庭,那麼我們就送個人情給他,打開魔山關放雅什的大軍出去,讓雅什去和安息人打,去和西域聯軍打,我們有這吐蕃近三分之一的疆域,還沒有損失一兵一卒,大賺了。」
沈冷笑了笑:「他居然連我都沒說。」
方白鏡也笑:「老狐狸嘛。」
沈冷起身:「這才是西疆大將軍的手段啊......確實是老狐狸。」
他走到書桌那邊坐下來,把紙張鋪好:「既然大將軍已經安排好了,現在就只差我給雅什寫一封信,我這封信寫好送出去......」
他停頓了一下:「雅什可能就會對我們寧人的文化有什麼誤解......還是我說你寫吧。」
方白鏡哈哈大笑。
沈冷哼了一聲:「笑什麼,我並不是覺得自己的字有多醜,我是在維護大寧......咳咳,對,維護大寧,軍人不止要維護國家的領土,也要維護國家的文化,你來寫。」
方白鏡笑道:「談大將軍已經把信寫好了。」
他取出來另外一封信交給沈冷:「他還說,沈冷一定不好意思自己寫這封信,而且一定會找藉口說絕不是因為他的字丑他才不寫的。」
沈冷呸了一聲:「果然是老狐狸。」
方白鏡把信取出來遞給沈冷:「談大將軍的意思是,這封信送過去雅什就知道該怎麼做了,但我們不能放鬆戒備,魔山關必須還在我們手裏。」
沈冷道抬起手撓了撓耳朵:「魔山關當然在我們手裏,可我突然就對搶來吐蕃三分之一的疆域不滿足了呢,這似乎是一個很公平的交易,我們送給雅什一個人情,雅什用他的封地作為酬謝......」
沈冷回頭看向方白鏡:「不夠。」
方白鏡嘆道:「老狐狸還說,你一定覺得不夠。」
沈冷笑起來:「那是因為老狐狸也覺得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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