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疆月也是天下月,照西疆也照九州。
沈冷看了一眼在旁邊床上睡着了的黑眼,他小心翼翼的起身,用最輕最輕的腳步走到門口,月色正明,院子裏的銀光鋪了一地,沈冷在門口台階上坐下來,看着地上的月色想着那個在大運河邊上的夜晚,那個晚上,李土命就是這樣抬着頭看向天空,拼了命的去尋找屬於他的那顆將星,這個世界上不止有一個李土命,邊疆戰場,每天都有李土命在拼。
可是他們抬頭望天穹的時候,應該也都找不到自己的那顆將星,但沒有停下來尋找。
「土命,那天夜裏雲太多了。」
沈冷自言自語的抬起手指了指天空上:「你的星我一直都能看到,因為你一直都在看着我。」
如果那天夜裏不是李土命為了保護沈冷他們而死的話,沈冷也許沒有現在這般老母雞一樣,每個穿上軍服的人都曾想過將來有一天身披將軍甲封地萬戶侯,沒有人會笑話彼此一模一樣的夢想,所有嘲笑夢想的人不過兩種,一種是高高在上,一種是自甘墮落。
軍中人從不會嘲笑同袍的夢想,那個時候和李土命他們聊天,沈冷問王闊海將來想做什麼,王闊海說將來想做個土財主,家裏得有一百頭豬,沈冷問杜威名你將來想做什麼,杜威名想了想後回答說光耀門楣錦衣還鄉,沈冷又問陳冉你的夢想是什麼,陳冉說每天都有雞吃,他問李土命,李土命說想做萬戶侯。
沈冷又問你做萬戶侯之後呢?
李土命說,萬戶侯最起碼有一百頭豬,也光耀門楣衣錦還鄉了,而且應該每天都有雞吃。
那個時候大家都在笑,笑的前仰後合,可不是嘲笑。
所有人都朝着李土命挑了挑大拇指,因為他的夢想更像個軍人。
多年之後,杜威名也去了,他差一點衣錦還鄉。
沈冷是多想一直守着剩下的兄弟,如王闊海如楊七寶,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那麼自私,老母雞一直都想把小雞仔都保護在自己的翅膀下邊,可是那並不公平也不現實,沈冷把杜威名留在南疆杜威名戰死,沈冷後悔,可沈冷還是把王闊海留在了北疆把楊七寶送去了東疆,因為沈冷知道,那天李土命說到萬戶侯的時候大家都在笑,笑一百頭豬笑每天都能吃到雞,可是最終大家的眼睛裏都有一眼的東西,那是一種光,在閃耀。
寒門出身的人啊,誰不想做萬戶侯?
如今王闊海和楊七寶他們距離萬戶侯真的只差一步距離,沈冷必須張開那雙翅膀把小雞仔放出去。
坐在台階上的沈冷想喝酒,於是往四周看了看,院子裏空蕩蕩的,二本道人和黑眼輪流守着他,今天二本道人回去了,黑眼在睡覺,這院子裏都找不到一壺酒,有也被黑眼藏了起來。
於是沈冷笑話了自己,他一直跟別人說酒從來都不是消愁用的東西,而是慶祝用的。
就在這時候黑眼在屋子裏問了一句:「非喝不可?」
沈冷笑起來,自己背後那隻老母雞也一樣的可愛,和他自己一樣可愛。
「不是。」
沈冷沒回頭,笑着說道:「只是忽然感慨了些,所以想着應該用酒襯托一下氣氛,有酒的話自然好,沒有酒的話也無妨。」
黑眼披着衣服走到門口挨着沈冷坐下來,如果沈冷不是往左右看了看他擔心沈冷去偷酒喝,他也不會開口說話,沈冷起身的時候他就醒了,他只是不想打擾。
「你從城牆上回來之後看起來心情好了些,但是你和大將軍說完那些話之後,我還是能感覺到你心疼了。」
黑眼看着夜空說道:「你想幫李土命要一個萬戶侯,可你又知道那不公平,李土命是個好兄弟,我沒見過他我也知道他是個好兄弟,可是他真的不夠到萬戶侯,如果你用自己現在的權勢地位然後犧牲別人的前程不管不顧的去為李土命爭取來一個萬戶侯,甚至因為你過去的種種功勞連陛下都忍了,可若我是李土命,我會朝着你啐一口吐沫,說你變成了他厭惡的樣子。」
沈冷怔住,然後笑了笑:「你說的道理我都懂,能不能把啐一口那句收回去?」
黑眼:「那先不啐,反正道理你懂了。」
沈冷道:「你剛剛有句話說的特別好,如果我用現在的權勢地位去造假,我應該沒臉去李土命墳前炫耀說,萬戶侯我幫你要到了。」
黑眼:「你的臉皮只是在不正經的時候很厚,正經的時候,一個人應該臉皮薄一點,薄一點的話就會有底線,恭喜你,讓我發現了你臉皮薄的光輝時刻。」
沈冷撇嘴:「那為什麼不能喝一杯慶祝一下?」
黑眼:「果然這種臉皮薄的時候就如曇花一現。」
沈冷:「你就是小氣。」
黑眼:「我是,怎麼的?」
沈冷:「沒事了......」
就在這時候門外忽然響起敲門聲,沈冷和黑眼對視了一眼,心說這都已經後半夜了,誰會來敲門?
沈冷問:「你是不是預訂了今晚上後半夜給你送酒?」
黑眼:「我就算有這個後半夜喝酒的癖好,西甲城裏也找不到這樣的業務。」
他起身,袖口裏的鐵釺滑出來:「回屋去。」
沈冷:「沒必要,從敲門聲我依稀聽出來有些猥瑣。」
黑眼:「你能聽出來個屁。」
沈冷:「屁不好聽出來猥瑣不猥瑣,尿相對容易一些,萎縮不萎縮的還是能聽出來的......這是西甲城,連西域百多萬大軍都進不來,還有誰能跑到門口來?當然只能是自己人。」
黑眼道:「小心些終究沒錯。」
他拎着鐵釺走到門口,聽了聽外邊的聲音,然後試探着問了一句:「誰?」
外邊的人應該是聽出來他聲音,故意捏着嗓子回了一句:「爺,你點的半夜服務到了。」
黑眼噗嗤一聲笑了,把門打開,就看到灰頭土臉的陳冉站在門外,除了陳冉之外,門口街上還站着數百名沈冷的親兵,燈火下能看清楚他們臉上的灰塵身上的灰塵,也不知道他們一路趕過來受了多少苦,怕是連一息都捨不得耽擱,這一群大漢站在門外的時候,沈冷忽然覺得自己的身體裏一瞬間充滿了力量。
陳冉邁步進來,往後指了指:「各種大漢你選哪個?也可以一起上,讓你滿身大漢。」
黑眼啐了一口:「你特麼才滿身大漢,一輩子滿身大漢。」
陳冉笑起來,回頭看了看兄弟們,然後指向沈冷:「都看到了吧?好着呢,找地方睡覺去吧,今兒晚上使勁睡,從天亮開始,這院子裏里外外我們接着了。」
門外數百名親兵整齊的朝着沈冷行了個軍禮,沈冷扶着柱子慢慢起身,看向黑眼:「幫我個忙。」
黑眼點頭:「說。」
「想個辦法,到軍中庫房要幾百床被子來。」
黑眼嗯了一聲:「等我。」
他走到門口朝着那些士兵們喊了一聲:「還能不能走得動?幾百床被子我一個人估計弄不回來。」
兄弟們笑起來:「一起去!」
院子裏,陳冉溜溜達達吊兒郎當的走到沈冷身邊,上上下下看了看沈冷:「又傷了?」
沈冷點頭:「嗯......」
陳冉:「哪兒啊。」
沈冷頭低的更低了:「脖子......」
「鴨脖還是雞脖啊?」
「滾......」
陳冉走到沈冷身後看了看,包紮着傷口的紗布上自然已經看不到血跡,傷口也早就已經癒合,從受傷到現在已經一個月,好在那一刀沒有傷到骨頭。
「還行。」
陳冉靠着柱子坐下來,在這一刻才真的鬆了口氣,渾身上下感覺都跟散了架似的,沒有一處不疼的,放鬆下來後各種感覺全來了,胳膊疼腿疼,和馬鞍親密接觸了最久的那地方更疼,他長長吐出一口氣後看着沈冷撇嘴說了一句:「你沒我怎麼行?」
沈冷:「你餓不餓?」
陳冉:「少特麼來這套。」
沈冷:「我有點餓。」
陳冉把背後的背囊摘下來,打開,取出來一個油紙包遞給沈冷:「先吃雞脖,吃哪兒補哪兒。」
沈冷嘆道:「雞脖好着呢。」
陳冉:「你能不能別那麼齷齪,齷齷齪齪。」
沈冷:「誰給你的勇氣說我齷齪?我從你敲門的聲音都聽出來猥瑣,黑眼還擔心是什麼壞人,原來他擔心的不是沒道理。」
陳冉:「我是個壞人,你是個壞了的人。」
他把油紙包打開,伸手撕下來半隻雞,當然是有雞屁股的那一半,剩下的那一半遞給沈冷,沈冷搖頭,把有雞屁股的那一半拿過來,另外一半遞給陳冉:「別裝作一副有多愛啃雞屁股的樣子,我只是不願意戳破你,所有好一些的肉都在我這邊,雞屁股那半邊還有多少肉?」
陳冉笑起來:「你既然知道我每次都把好肉讓給你,為什麼你不稍稍的客氣一下?」
沈冷認真的說道:「因為我不愛吃雞屁股啊。」
陳冉:「......」
沈冷笑着,忽然覺得人啊不一定需要酒才能配合心情,他在雞屁股上咬了一口,有些肥膩,但是很香,配合心情的也可以是一隻雞。
他覺得自己想到的這些很有哲理,於是看向陳冉:「你真像是一隻漂亮的老母雞。」
陳冉嚇了一跳:「我大哥說了,最怕的就是你在軍營時間久了看男人都漂亮起來。」
沈冷:「......」
他笑着說道:「幫個忙。」
「說。」
「幫我把被子抱出來。」
「幹嘛?」
「不干。」
「你大爺的,正經點,到底想幹嘛?」
「不想。」
「我去!」
「也沒啥,這院子足夠大,我和兄弟們一起睡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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