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念之覺得自己沒辦法和這種不正常的人說話,他覺得面前這個女人一定是瘋了,和她死去的娘以及那些穩婆都一樣,都是瘋子,這個世界上如果瘋子也要區分一下,女人無疑比男人執念更重一些。
到了此時此刻邱念之也別無所求,只想知道自己耗盡心力想要查清楚的事真相到底如何,可這個女人根本就沒把他放在眼裏,他之前威逼甚至打了她都沒有開口,而且邱念之從她的眼神也能看出來,哪怕是面對皇帝,她應該也是這樣的眼神這樣的倔強。
就在這時候方白鹿走過來,靠在囚車上問了一句:「問出來什麼沒有?」
邱念之連忙連滾帶爬起來,陪着笑臉:「千辦大人好,千辦大人早安,千辦大人吃過飯了沒有?」
方白鹿笑了笑:「看起來你比我們廷尉府還上心,這麼喜歡查案子,我有個案子想讓你幫我查查。」
一瞬間邱念之就看到了生的希望,跪在囚車裏不住磕頭:「大人放心,不管大人交代什麼我都會全力以赴,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大人想問什麼只管問。」
方白鹿道:「有個案子,也算是陳年舊案。」
方白鹿道:「我剛剛從廷尉府那邊接到送來的書信。」
他把手裏的信紙遞給邱念之:「這個案子,別人還真不好幫忙。」
邱念之連忙把信接過來看了看,片刻之後臉色就白的要命,拿着信紙的手都在發顫:「大人這是什麼意思?我不清楚的大人想我要問什麼。」
「不問什麼。」
方白鹿道:「大寧立國數百年來,長安城裏敢明目張胆觸犯國法的人不多,所以當年長安城逍遙樓里的事現在還被人津津樂道,長安城裏所有青樓女子皆非寧籍,唯有逍遙樓里的十幾位姑娘查出來都是假冒的桑人,實則是從鄉下擄來的少女,從小嚴加訓練,若非是廷尉府有人去過覺得不對勁,這案子還發不出來。」
他看向邱念之:「不久之前,有一位閒人到了廷尉府重新整理案件卷宗,忽然就想到把這個案子和罪臣沐昭桐的案子聯繫在一起查,然後發現,這家當時只查到了江湖中人參與其中的案子實則背後的主使是沐昭桐的妻子,沐昭桐的妻子是桑人,她手下還養着一批死士,而你,當年也在其中對吧?這些從鄉下擄來的少女其中有幾個是你犯下的案子?」
邱念之搖頭:「沒有,一個都沒有,冤枉!」
方白鹿道:「冤枉不冤枉放在一邊,反正你也是要死的。」
他看了邱念之一眼:「都廷尉嚴令,這個案子連我們都不許問,一句都不許問,這一路上你不斷的想從她嘴裏問出來些什麼,你當我是死的?我都不能問,你問?」
邱念之嚇得又開始不住磕頭:「千辦大人,我知錯了,真的知錯了。」
方白鹿伸手,手下廷尉把鑰匙遞給他,方白鹿把囚車的門打開:「出來吧,我現在給你一個活命的機會,出來把你知道的當初和沐昭桐有關的所有事都寫清楚,還可能減免你的罪行,充軍發配雖然苦一些,總比死了的好。」
邱念之此時已如驚弓之鳥一樣,方白鹿的話好像給他打開了一扇活下去的大門,他立刻從囚車裏爬出來:「知無不言,知無不言!」
「去那邊。」
方白鹿指了指門口,門口已經有人擺上一張桌子。
邱念之連忙朝着門口小跑着過去:「我一定把知道的都寫出來。」
到了門口桌子旁邊,他剛要伸手拿起來桌子上的筆,忽然間桌子邊上站着的那個廷尉就叫了一聲:「啊!」
一聲悽慘的嚎叫後人軟綿綿的倒了下去,這一下把邱念之嚇了一跳,邱念之立刻看向方白鹿,卻見方白鹿把劍抽了出來:「大膽賊子,居然還敢行兇殺人!」
方白鹿腦子裏嗡的一聲,忽然間反應過來什麼,知道自己要被算計了,他看了一眼開着的大門,想都沒想就沖了出去。
官驛外邊就是大道,清晨人少,他咬着牙往前狂奔,可就在這時候前邊路口的後海縣廂兵聽到喊聲跑了過來,他們奉命調過來協助廷尉府的人看守要犯,早晨剛換了崗就聽到官驛里有一聲慘呼傳來,然後就看到一個落魄的傢伙正在朝着他們這邊發力狂奔。
「攔住他!」
廷尉府的人在後邊喊着,廂兵立刻把連弩端起來:「站住!」
邱念之往旁邊看了看,旁邊是一座房子,以他的身手爬上去當然不難,他立刻朝着院牆跑過去,手剛抓住院牆的上沿,一支弩箭射中他的後心,劇痛傳來,邱念之啊的叫了一聲,可他知道自己若停下來必死無疑,廷尉府的人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要殺人滅口,他只能繼續逃。
噗噗噗
不遠處,方白鹿第一個射出弩箭,那些訓練有素的廂兵見千辦大人射了箭,他們也將連弩瞄準邱念之連續點射,沒多一會兒,邱念之的後背上大腿上中了幾十支弩箭,人卻還沒有爬上那戶人家的院牆。
有兩支弩箭釘在邱念之的後腦上,最終他無力翻上去,先是慢慢的往下滑了滑,然後撲通一聲掉在地上,後背上的箭本來就多,還是躺着落地,這一下弩箭扎進去的更深,眼見着是不可能活了。
方白鹿大步走到邱念之身邊低頭看了看,一臉懊惱:「這下糟了,這可是要犯。」
一大群廂兵圍上來,看了看死屍又看看方白鹿,都是一臉的疑惑茫然。
方白鹿嘆了口氣:「罷了,把屍體處置一下,用石灰封存,就算是死了也要帶回長安。」
手下廷尉連忙應了一聲,找廂兵的人幫忙去看看哪裏能買到石灰,不過這樣一來清早肯定沒辦法趕路了,方白鹿分派了人手繼續戒備,又派人去請當地縣令和縣丞過來,把情況說明一下,要犯死在後海縣官驛,官驛的驛丞和後海縣的地方官,都是要上報的。
安排妥當之後方白鹿長長吐出一口氣,在那輛空了的囚車旁邊坐下來,低頭看了看還拎着的連弩,沉默片刻,取出來一個新的弩匣換上,把連弩掛在腰側。
「你故意殺了的他?」
就在這時候另外一輛囚車裏的女子問了一句,她叫黃念生,一個很像男人的名字。
方白鹿回頭看了她一眼:「與你有什麼關係?」
黃念生看起來倒是灑脫,並沒有因為剛剛死了人而感到害怕,又或者她早就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連自己死都不怕了,還怕什麼別人死,況且死的還是一個早就該死的人。
「與我沒有關係,但我大概猜得到,一定與我要去長安解釋的事有關。」
黃念生坐直了身子,看着方白鹿認真的說道:「你是不是也要殺我?」
方白鹿站起來,沒打算和她繼續說話。
「看來是不打算殺我。」
黃念生沉默片刻:「如果你打開我囚車的門,我會很配合你。」
方白鹿回頭看了她一眼:「你說的沒錯,我是故意殺了邱念之,早就想殺,可我身上穿着廷尉府的官服,我得對得起國法,剛剛動手,是因為我接到一封信,信里寫了些什麼你不用知道,你只需要知道,接下來我會更加盡力的把你安全送到長安,你是要面見陛下的。」
方白鹿看了一眼遠處邱念之的屍體:「他也是要面見陛下的,可是他不能去,他以為裝作害怕的要命就能讓我以為他是一個貪生怕死的人,我確定他是某些人的一顆棋子,只要他見到陛下,就會說出來一些別人為他早就準備好的話,而這些話會傷害到我在乎的人。」
方白鹿看了黃念生一眼:「他也是我兄弟。」
黃念生不知道這個他指的是誰,可她看得出來方白鹿確實是在保護誰。
她自己何嘗不是一樣?當年她娘那些人在做的何嘗不一樣?
「我懂。」
黃念生順着方白鹿的視線看向那具早已冰冷的屍體:「之前你不殺他,是因為你不知道陛下要親自審問,而你剛剛得到的信里有人告訴你陛下要親自見我們了,所以你不能再留着這個人,寧願賭上你的前程你的仕途也在所不惜,我很欽佩你,心中有守護的人,值得信任。」
方白鹿看了她一眼,語氣柔和了些:「你也一樣。」
他轉身要走,黃念生看着他背影問了一句:「你要保護的是那個已經長大了的孩子嗎?」
方白鹿立刻停下來,回頭看向黃念生,眼睛微微眯着。
黃念生釋然的笑了笑:「真好。」
她看向天空,自言自語:「那個時候沒有人能好好保護他,現在有了。」
方白鹿幾乎脫口而出的想要問出來你到底說的是什麼,可是在話即將出口的那一瞬間想到了韓喚枝的交代,這個案子不許任何人隨便問,所以他又硬生生的忍住。
「最可憐的就是那個孩子,不是嗎?」
黃念生看着方白鹿很認真很認真的問:「我知道你應該得到了嚴令不許和我說些什麼,可我卻真的很想知道現在那個孩子什麼樣了,畢竟當初我也曾想保護過他你說,他是你的兄弟,那麼他也是廷尉府的人了?看來現在應該生活的還算很好。」
方白鹿本不想說,可他看到了黃念生的眼睛,那雙眼睛裏都是渴望,還有真誠,還有一種他能看清楚的光芒,近乎聖潔。
「他叫沈冷。」
黃念生聽到這個名字楞了一下,然後笑起來:「原來是這樣。」
她長長吐出一口氣:「這人間,果然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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