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桃枝來之前曾經想到了很有趣的一件事,他的名字和韓喚枝的名字里都有一個枝字,也就是說就看誰更粗更硬對砍起來才不容易斷,他覺得韓喚枝的名字不好,自己的才好,桃枝啊又美又春-情。
然而在見識了韓喚枝的一刀之後他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可笑了,當年殺手排行榜上前二十有十六個折在韓喚枝手裏,自己以為的萬無一失其實還是在輕敵的基礎上,所以根本就不是真正的萬無一失,若他真的在意起來就會察覺到韓喚枝那腳步似乎移動了一下只是在誘敵。
他沒敢在這個尋常人家的小院子裏多停留,稍稍緩了口氣就加速離開,一邊疾掠一邊還想着自己也確實夠厲害,不然的話怎麼可能擋得住那一刀?
想想看也就釋然,怕是那十六個頂尖殺手就是都死在這樣一刀之下吧。
那一刀勢不可擋,面前是一座橋橫陳,那就斷橋而行,面前若是一座山阻擋,那就劈山開路。
姚桃枝到了自己藏身的地方才慢下來,這是一座寺廟。
南越國和大寧不一樣,大寧皇帝尊崇道教而南越信奉禪宗,幾乎每一座城裏都不止有一座廟宇,禪宗的人在南越不必繳納賦稅還有寺廟的田地,過着優哉游哉的日子。
大寧滅南越之後廢除了這些特權,禪宗的人在平越道的日子便過的清苦起來,幸好當地百姓依然信奉,所以靠着香火勉強能夠維持,只是地位大不如前。
姚桃枝進了寺廟之後與掃地的幾個僧人頷首示意,然後直接進了大殿,從懷裏取出來一張銀票投進功德箱裏,守着功德箱的那小知客僧只是隨便一瞟就看清了那銀票上的數額頓時眼睛亮了起來,這位奇怪的客人已經在這住了四天,每天都會敬奉香火,跪拜祈願的時候也是無比虔誠,已經有幾年沒有見過這樣的信徒了。
沒多久姚桃枝就到了寺廟主持的房間裏,主持取了傷藥看了看他腦袋上那一道血痕。
「雖然不知道你是從哪兒來,要去哪兒,做什麼事,但我還是想勸你一句。」
主持看了姚桃枝一眼:「莫要執迷。」
姚桃枝笑起來,自己對着銅鏡將頭髮剃掉,觸及傷口疼的微微咧嘴,可若是不剃掉頭髮便沒有辦法仔細敷藥,他也不想讓這個和尚動手。
「為什麼你非要自己來?」
主持不解。
「殺人是一件樂事,我很喜歡,你若持法刀落我的頭髮那便是剃度,想來就很可怕以後還怎麼殺人,不吉利,太不吉利。」
姚桃枝剃掉了前半邊頭髮,傷口也就全都露了出來,主持先是清理了傷口然後開始縫合,他不經常做這樣的事也不是郎中,見了血手有些發抖,所以縫合的時候比正常情況要疼的多,姚桃枝卻只是安靜的等着不催也不急。
好不容易把傷口縫好,主持都忍不住長長的鬆了口氣。
「你勸我莫要執迷。」
姚桃枝忍不住笑起來:「和尚真有意思,若非我日日供奉香火怕也見不到主持,更不會由主持為我治傷,都已經沾染了銅臭的禪法就別想着度化我了,你剛才聽我說殺人是樂事的時候還是在為我縫合,難道不應該親自出手滅了我這妖魔?哦和尚未必會打架,何況殺人。」
主持沉默片刻後說道:「受了傷的狼進了寺廟我們也是要救治的,沒有你的香火錢,我的藥依然會給你。」
姚桃枝笑的更歡暢起來:「有意思,和尚果然有意思。」
他走到銅鏡前看了看自己那禿了的前半邊腦殼,後半邊頭髮依然那麼長,覺得這樣子真是丑的無以言表,無與倫比的丑,便是那縫合起來的歪歪斜斜的傷口也比這禿了半邊的腦袋好看。
他不是個很注重外表的人,可在這一刻卻忍不住想到若以後都如此還不如死了算了。
索性他把後半邊的頭髮也都剃掉,這樣看起來就立刻順眼的多了。
「若不出意外尋我的人很快就會來,你該如何說就如何說,不用為我遮掩。」
姚桃枝轉身往外走:「我可以走得了,你走不了。」
「寺廟便在此處,和尚哪兒也不去。」
主持搖頭:「你還是不要再造殺孽,回頭是岸。」
姚桃枝回頭認真問:「若我放下屠刀,便能得圓滿?」
主持認真回答:「能。」
姚桃枝哦了一聲:「那你們這個禪宗不信也罷,我這樣的人放下刀就能圓滿,這是什麼破地方,想想看就不公平和尚,不如你跟我去殺人?」
主持臉色一變:「你走吧。」
姚桃枝往外走:「當然要走的,你這裏什麼都好只是沒有肉吃,便這一點我也待不下去你們和尚不是最喜歡為人解惑嗎?仿似你們天生無所不知一樣,那我問你,為什麼我會尋來這裏,為什麼找的是你?」
主持默然無語,這種問題他哪裏能想的明白。
姚桃枝腳步停了一下回頭看着主持笑道:「好好做你的和尚好好的長命百歲,楚時候有個有名的刺客叫姚無痕,殺過三位皇子一位貴妃,他最終被車裂而死想着便是可慘可慘的,你若是有空閒了就念幾句經文為他去些罪業災痛,畢竟你也是姚無痕的後代,做了和尚救人比殺人好些,最起碼不擔心自己死後會下地獄。」
和尚的臉色有些難看起來,他當然聽過前朝楚國的第一刺客姚無痕這個名字,楚哪怕已經滅了幾百年,很多名字依然沒有被磨滅。
「我們」
主持眼神都恍惚着,臉上表情無比複雜。
「我們沒什麼關係,雖然我查來查去確定你就是姚無痕的後代,可幾百年了你我骨子裏的血怕也沒幾分相似,你專心做你的和尚普度眾生,我專心做我的刺客算是繼承祖業,咱們家祖祖輩輩好像都沒有一個善終的,你可別不得好死。」
主持道:「你還是不要再去做那些事了」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姚桃枝擺手阻止:「我勸你不做和尚你可會聽?那麼你又何必勸我別去殺人好好念經,超度一下姚無痕,雖然死的那麼久了怕是也從沒有人超度過他。」
說完之後姚桃枝就出門而去,主持卻站不穩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心裏只想着難道我祖上真是姚無痕?
他十二歲才進這寺廟,記得很清楚,未出家時確實姓姚。
姚桃枝走了沒多久,一隊純黑色的騎兵護送着一輛純黑色的馬車在廟門口停下,黑騎往四周散開很快就把寺廟圍了起來,寺廟規模不小,可但凡是容易逃離的地方都有黑騎堵着。
還沒有來得及洗澡更衣的韓喚枝覺得很不舒服,他是一個特別愛乾淨的人,雖然當年為陛下出去做的第一件事他就不得不在一個極污穢的地方藏身十二個時辰才伏擊殺人成功,所以想想他這樣的人在那般環境下潛藏會比尋常人付出更大的毅力耐力。
進廟門,韓喚枝步伐並不快,因為他知道自己要追的那個刺客應該已經走了,但他來卻不僅僅是為了那個刺客。
大殿裏,所有的香客都已經嚇得離開,廷尉守着大門,韓喚枝站在金像前沉默了一會兒,雙手合十頗虔誠的許了個願:「希望你保佑我殺人永遠都比我要殺的人殺人快。」
這話有些拗口,也不知道禪祖能不能聽明白,聽明白之後會不會一道天雷劈死他。
許了願之後韓喚枝發現這大殿裏連一把椅子都沒有,一夜未眠覺得還是坐着舒服,於是自己動手把地上的蒲團摞起來,坐着搖搖晃晃,不過總比站着好。
主持在幾個僧人的陪同下快步走出來,看到韓喚枝後微微俯身施禮:「見過大人。」
韓喚枝覺得這搖搖晃晃的很好玩,於是故意搖搖晃晃,主持便有一些不喜,大殿之中,這是不敬。
可來的人身上帶着一股煞氣,他仿佛在韓喚枝背後看到了一個惡魔的虛影,只是恍惚了一下,想着應該是不久之前那個奇怪的傢伙說的那些奇怪的話確實把自己嚇着了,所以精神都恍惚起來。
然而在某種意義上,大寧的官員對於他們來說確實更像是惡魔。
韓喚枝發現地上有一滴血,於是把一個蒲團在血跡的位置放下來,思考了一會兒後居然對着金像跪了下來,這讓所有人都吃了一驚,韓喚枝雙手合十面朝金像微微低頭,那一滴血的位置便對的准了。
他直起身子看向主持:「他許了什麼願?」
主持嚇得向後退了幾步,若之前那人只是奇怪,那面前這個人就是可怕,他從骨子裏都生出來一股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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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慌亂的說了兩個字,卻反而覺得暴露了自己的心虛。
「走了多久了?」
韓喚枝站起來往大殿後邊看了看,注意到小門門口地上依稀還有一滴血。
「走了半個時辰。」
「我以為你會堅持一下的。」
韓喚枝有些無趣起來,再次把蒲團都摞起來坐好,打了打衣服上的塵土:「那個人並不重要,他走了半個時辰也沒關係,就是走了幾天也一樣能找得到,我這次來是想問問主持,若是有些東西幾年都找不到,好找嗎?」
主持臉色瞬間煞白:「不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韓喚枝淡淡的說道:「滅南越的時候大寧圍困施恩城,那時候還叫紫御城對吧雖然南越人投降的很快,但在施恩城之外還是有一些抵抗,死了不少人,也傷了不少人,我聽聞這些傷者很多都被送進這廟裏來救治,和尚真是善心普度可是後來又來了一些人把受傷的南越士兵都帶走了對吧,我想問主持的是帶走的是傷兵,可曾留下些什麼?」
主持再次往後退了幾步,被身後的僧人攙扶着才站穩。
「帶我去看看吧。」
韓喚枝站起來:「救人會有好報,別自己浪費了,你不說我自己也能找得到廟又不會拔腿就跑,不過你那修來的福緣善報也就盡了,你不下地獄誰下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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