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寧長安城裏有一座陵園,安葬着很多很多為國捐軀的將士,但讓人心中悲愴的是,這座陵園的每一座墳墓都是空的,戰死在沙場上的將士們沒辦法把他們的遺體運回長安安葬,所以這裏只是他們的衣冠冢。大筆趣 www.dabiqu.com
陵園中一排一排整齊的都是墓碑,上面刻着將士的名字,籍貫,在每一塊墓碑背後,都刻着他們戰死於何處。
在陵園的一塊空地上,有一個新的土坑正在一點一點的被挖出來。
陵園裏的兩個民夫正在挖坑,其中一個挖的累了,蹲下來點上煙斗在那嘬。
「沒聽說哪兒出事了,怎麼陵園要挖新墳?」
「你沒聽說?」
另外一個民夫一邊挖坑一邊說道:「剛剛我聽大人說了一句,說不是人戰沒了,是安國公的那隻黑獒沒了。」
他停了一下,搖頭:「老死的,也......還好。」
抽煙的民夫楞了一下:「那隻黑獒?」
他把煙斗磕了磕,跳回土坑裏:「挖的大一些,聽說那隻黑獒可大了,比獅子還大,還聽說它曾經一巴掌就把獅子按的跪下來。」
「是啊,聽說它在西疆戰場上衝進敵人的騎兵隊伍里,咬翻了上百騎......你說,這也就是一隻狗吧,如果是個人......」
民夫長長吐出一口氣:「大寧有忠犬。」
之前抽煙的民夫一邊挖坑一邊說道:「怎麼也得挖的平整些,大一些,就因為它是一隻狗,所以立了那麼多的功勞也不能封侯拜將,怎麼......怎麼也得讓它躺的舒服些吧。」
他的同伴忽然之間鼻子一酸:「你說人也真是奇怪,這狗我都沒見過,平日裏也不覺得狗怎麼樣,我還挺厭煩家裏養狗的,可是聽說安國公的黑獒去了,心裏還怪難受。」
「如果我能做主就好了。」
抽煙的民夫停下來,看了看同伴:「有個周末年的故事你聽過嗎?一個梟雄戰敗,他的兒子,他的侄子,為了保護他撤走而先後戰死,他的戰馬也死了,他回去之後嚎啕大哭,哭子侄,哭戰馬,還給那戰馬立了碑......」
他停頓了一下後繼續說道:「若我能做主,我也給咱們大寧的忠犬封將軍。」
「別瞎說。」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誰也沒有繼續說什麼。
就在這時候遠處傳來一陣陣嘈雜之聲,兩個人直起腰往陵園大門那邊看了看,然後就看到一隊一隊衣甲鮮明的大寧禁軍進入陵園。
「禁軍!」
其中一個民夫楞了一下:「這是......」
另外一個民夫有些激動起來:「按將軍規制為黑獒入葬嗎?總不能是陛下也來了吧。」
禁軍開路。
馬車上,沈冷坐在那看着黑獒已經僵硬的屍體,他眼睛紅紅的,手一直都沒有離開黑獒的額頭,黑獒像是睡着了一樣,一動不動的,它以往偷懶的時候也會這樣,假裝睡的很死,不管沈冷怎麼叫它都不理。
尤其是它老了之後,更加會演,有一次它在茶爺面前走着走着忽然就停下來,朝着茶爺叫了一聲,然後一頭栽倒在地,四肢伸直,好像瞬間就不行了。
茶爺驚呼着蹲在它身邊,然後它跳起來跑了,跑到遠處回頭看着茶爺,好像在說哈哈哈你被騙了吧。
這樣的戲,它演過很多次。
茶爺後來已經見怪不怪,可是在黑獒去了之後茶爺忽然間想着,那是不是黑獒在一次一次的預演自己離開時候的場景?它只是想看看,自己如果走了,主人會是什麼反應。
茶爺的手放在沈冷的手上,但她知道自己溫暖不了沈冷,因為她自己的手心也那
麼涼,可是兩個人的手疊加在一起,就有了溫度。
可能對於別人來說,一隻狗死了,並不會有什麼影響。
對於沈冷和茶爺來說,黑獒是家人一樣。
十幾年前,沈冷在安陽郡水師不遠處的那個鎮子外邊撿到黑獒的時候,應該也不會想到有一天黑獒離開的時候他會如此的難過。
陛下也來了。
這出乎了很多人的預料,陵園裏的主官急匆匆的跑過來在路邊俯身迎接,陛下從馬車上下來等着沈冷,他看着沈冷抱着黑獒那巨大的身軀從馬車上下來,眼睛裏都是心疼,沈冷的悲傷似乎觸痛了皇帝的心。
灰獒一直跟着,它就默默的跟在馬車旁邊。
對沈冷和茶爺來說,他們失去了一位朋友。
對於灰獒來說,它失去的......是父親。
「喵兒。」
沈冷走到墳坑邊上,把黑獒的屍體放進剛剛運來的棺木中,他的手最後一次在黑獒的腦袋上揉了揉:「到了那邊,別欺負閻羅王,他未必打得過你。」
說完這句他猛的仰頭,眼淚滑落。
看着它長大,看着它離開。
遠處,皇帝轉身問:「可有墓碑?」
站在一邊的人互相看了看,誰也沒有想到這個問題,陵園的主官俯身道:「陵園中有現成的石料,有工匠,可是......刻什麼字?」
皇帝略微沉吟了一下,緩緩說道:「神獒校尉之墓。」
他看向遠處:「它算是沈冷的親兵校尉,但不僅僅是沈冷的親兵校尉,它還是大寧的忠犬,朕今日就開一個先河......封黑獒為校尉,按將軍之禮下葬。」
聽到皇帝這句話,禁軍一個隊列的騎兵開始向前,他們整齊的催馬走到黑獒的墳坑不遠處,一排整齊的騎兵同時抽刀,黑線刀遙遙指向天空。
那是戰刀,那是戰禮。
當夜。
肆茅齋。
皇帝坐在窗口看着外邊的月色沉默了很長時間,皇后站在他身邊,手在他的肩膀上輕輕的捏着,她感覺的出來,皇帝的心情不好,後背都有些僵硬。
「那兩個孩子......」
皇帝忽然說了三個字,後邊的話卻沒有繼續說出來。
皇后懂。
那兩個孩子,剛剛開始面對離別,這不同於戰場上的離別,沈冷是軍人,那樣的離別對於他來說真的見到太多太多,皇帝想說的是,沈冷和茶兒,到了要面對身邊熟悉的人或者什麼離開的年紀,皇帝知道黑獒對於沈冷和茶兒來說有多重要,也知道這樣的悲傷很長時間都不會緩過來。
他小時候也養過寵物,一隻小狗,養到半大的時候,不知道吃了什麼東西死在了他的院門口,他在皇宮裏的時候不讓他養,住在書院後老院長卻不管,那隻小狗就是老院長給他找來的。
當時皇帝十一二歲,在門口看到那隻小狗的屍體,然後哇的一聲就哭了,他當時想着,小狗應該是很難受很難受,但還是拼了命的爬回家門口。
現在回想起來,依然覺得有些難過。
「他們都是大人了。」
皇后聲音有些低沉,似乎心情也受到了不小的影響,她和黑獒也很熟悉,黑獒還在宮裏養過一段時間。
「幾年前,長燁說羨慕沈冷家裏的黑獒,他也想養一隻,跑來問我能不能在宮裏養,我說養可以,但是你應該做好準備......」
皇后道:「如果沒有做好離別的準備,就不要養了。」
養寵物,始於好奇,好玩,可愛,各種各樣的理由,可是每一個開始養寵物的人,應該都不會在養寵
物的時候就去想離別的事。
「他們已經做好準備了。」
皇后拍了拍皇帝的肩膀。
皇帝嗯了一聲,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句:「他們......已經到了該不斷面對離別的年紀了?」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嗓音不由自主的有些發顫。
「人......」
皇帝長長吐出一口氣:「真累,真難。」
大將軍府。
一家人圍坐在一起準備吃晚飯,孟長安拎着一壺酒坐在沈冷身邊,比劃了一下,沈冷搖頭:「我沒事,不用,我也不會因為黑獒沒了就吃不下睡不着,從北疆回來之後我就一直在想着,所以......」
孟長安問:「一直在想着,一直在準備着,所以......有用嗎?」
沈冷怔了怔,搖頭:「沒有。」
「喝酒。」
孟長安給沈冷倒了一杯酒,老院長和沈先生對視了一眼,兩位老人誰都沒有說話。
「喝酒。」
沈冷把酒杯遞過去,然後側頭問了一句:「喊繼兒和寧兒了嗎?怎麼沒來?」
茶爺道:「剛剛他們倆在屋子裏還在做功課,我去喊過,繼兒帶着寧人去洗手了。」
沈冷嗯了一聲,忽然覺得不對勁,他猛的起身跑到裏屋看了看,屋裏沒有人,又跑到廚房,廚房也沒有人。
大街上。
小沈繼拉着小沈寧的手往前走,好在大街上的街燈還算明亮,兩個小孩子儘量的走在燈火照亮的地方,遠離黑暗。
「怕不怕?」
小沈繼問。
小沈寧搖了搖頭:「不怕......娘親說黑獒沒了,為什麼會沒了?她還說讓咱們在家裏好好等着,她和爹去送送黑獒,送到哪兒去啊,我不要黑獒去別人家裏,我要去看黑獒,把黑獒搶回來。」
「傻。」
小沈繼一邊走一邊說道:「黑獒是死了。」
「死了?」
小沈寧的腳步一停,兩個孩子拉着的手隨即繃直在半空,沈繼回頭看着她,沉默了一會兒後走到小沈寧身前,鬆開手扶着她的肩膀說道:「你是不是害怕?害怕我就先把你送回去,你不用跟着我,我說不帶你,你非要來......以後都不會見到黑獒了,可是它......」
他低頭看了看右手拎着的那個食盒:「可是它今天的飯還沒吃呢,我見過,死去的人墳前都要擺一些吃的,一定沒有人給黑獒擺,爹娘應該也忘了吧,別人都有的,黑獒也得有。」
「我不怕。」
小沈寧拉起沈繼的手:「黑獒也得有,我們一起給黑獒送。」
「我偷偷從廚房拿了些飯菜,可是它最近好像都不怎麼吃東西了。」
沈繼拉起沈寧繼續往前走。
「咱倆大步走,不然會被抓回去的。」
「嗯,大步走,可是哥,你知道去哪兒嗎?」
「我知道是哪兒,咱們打聽着去,憑什麼......小孩兒就不能送送黑獒?」
兩個孩子手拉着手往前大步走。
就在這時候沈繼似乎感覺到有些不對勁,他回頭看了看,看到了灰獒追了上來,它跑到兩個孩子身邊低低的叫了幾聲,像是在勸阻,沈繼搖頭指了指前方:「我去給黑獒送吃的。」
灰獒圍着他倆轉了好幾圈,然後叫了一聲,轉身走在兩個孩子身前。
它走在前邊,怎麼看,都和黑獒走在兩個孩子前邊的時候一模一樣。
充滿了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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