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在覺得有些委屈了。」
沈冷看了一眼書桌後邊的葉流雲,後者眯着眼睛笑:「覺得虧了?」
沈冷長長吐出一口氣:「以我軍功只除了兩個該死之人,確實虧。」
他看着桌子上的茶杯,冒起來的熱氣讓人覺得不真實,這個世界有些虛幻莫測,明明自己就在裏邊,可是卻覺得很多事很多人就不應該和自己共存於世。
「他們該死嗎?」
沈冷問。
葉流雲點頭:「該死。」
他有些擔憂的看了沈冷一眼:「其實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不是我們思考的那麼簡單,為了一個好的目標而迂迴,甚至付出犧牲.......」
沈冷噗嗤一聲笑出來:「葉先生害怕我想不開?」
「你剛剛說覺得自己委屈了。」
「虧了肯定是虧的,畢竟那是拿我真刀真槍拼出來的功勞換兩個該死的人去死。」
沈冷看着葉流雲認真的說道:「可是他們死了。」
他往後靠了靠讓自己坐的舒服些:「該死的人死了,還有什麼比這更值得滿足的?」
葉流雲想了想:「沒有了。」
沈冷搖頭:「不,有的,比如說你覺得過意不去而送我一些禮物,我會因為得到你的禮物而更加滿足。」
葉流雲眼睛微微眯起:「出門左轉,謝謝。」
沈冷:「出門左轉是牆。」
葉流雲嘆道:「我還在擔心你心裏有鬱結。」
沈冷笑道:「葉先生覺得我吃虧了,陛下也覺得我吃虧了,難道不是我賺到了?」
這話,說的有大智慧。
葉流雲沉思片刻後嗯了一聲:「是啊,賺到了。」
他給沈冷把茶滿了一些:「江南道這邊的事一直都在等你來,陛下沒有旨意的話我也會讓你來,人不能太滿,這是一種態度......老院長那樣的人,總是讓自己看起來吝嗇且貪財,大將軍裴亭山總是讓自己看起來跋扈囂張,禁軍大將軍澹臺袁術給人的感覺就是懶,他懶得自己帶兵訓練懶得去處理軍務,那般優秀的人真的不知道自己的缺點是嗎?」
他把茶杯遞給沈冷:「因為他們知道,越是位置到了一定高度就一定不能太滿,假如裴亭山那樣的人一點錯處都沒有,所有的功勞加起來,不是國公這個爵位就足夠了......你能懂這一點,你比絕大部分人都聰明。」
沈冷聳了聳肩膀:「我沒有葉先生想的那麼複雜,我在乎的人希望我懂什麼,我盡力去懂,若是我不在乎的人希望我懂什麼,我為什麼要去懂?」
葉流雲看着沈冷的眼睛,搖頭:「其實這才是你最大的不圓滿的地方,你太重感情,也許會因為重感情而犯錯。」
沈冷不想辯解。
「要不然換個話題?」
沈冷的眼睛微微眯起來的那一刻,葉流雲就有了一種送客的衝動,當然他知道沈冷這尊大佛既然請來了就不好送走,所以他又有了一種自己趕緊逃走的衝動。
「我看今天也差不多了。」
葉流雲很客氣的說道:「你也累了一天,不然早點回去休息,有什麼話可以放在明天再說。」
沈冷:「真誠些好麼。」
葉流云:「我不想聽......」
沈冷:「可我想說。」
葉流云:「別過分......」
沈冷臉色又變得有些悽苦:「剛剛你也說了,我是虧了的,你覺得我虧了陛下也覺得我虧了,我不是那種虧了就想找回來的人,你知道的,我從來都不是這種人。」
葉流云:「呵呵。」
沈冷道:「我這個人就是有什麼說什麼,心直口快.......你看你,幹嘛那麼一種懷疑一切的表情。」
葉流云:「我只懷疑你。」
沈冷:「友情呢?」
葉流云:「你只要今天什麼都不說了,友情地久天長。」
沈冷:「我耿直......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今天把那些大人們召集起來說案子的時候,你問郭小牛說定唐縣陵園銀庫里有多少銀子,郭小牛回答說八十幾萬兩?我還聽說,婁予家中光是現銀就有百萬兩?」
葉流雲打了個哈欠:「突然有些困。」
沈冷:「我要的不多。」
葉流云:「你就不該要......」
沈冷認真的說道:「這樣,我也誠實點......我之所以願意來,不僅僅是因為陛下希望我來,葉先生你也希望我來,更主要的是,我希望能要來十萬兩銀子,用於日郎國被安息人屠殺的四千戰兵兄弟的撫恤,兵部有撫恤戶部也有,可我覺得不夠。」
他看着葉流雲的眼睛:「從查抄出來的貪銀之中抽十萬兩齣來,四千人,每人二十五兩銀子,多麼?」
葉流雲緩緩吐出一口氣:「回京之後,我幫你在陛下面前說。」
沈冷嗯了一聲後很嚴肅的說道:「我個人要三千兩,我自己不方便和陛下要,畢竟我的軍功都會因為砸死李生賢和戴同的事被抵扣,搞不好還會罰俸,我都不知道自己被罰俸多少年了,不過三千兩我個人拿得出來,就是不想拿,因為這是我想讓朝廷出的銀子。」
葉流雲問:「用於什麼?」
「在日郎國給戰死的杜威名與四千將士立像,石碑也行,得好石材。」
他一字一句的說道:「我算過了,三千兩差不多,我不缺三千兩,也不怕說我不缺三千兩,可我覺得這筆銀子就得朝廷出。」
葉流雲點頭:「我和陛下說。」
他問沈冷:「還有嗎?」
沈冷搖頭:「沒了。」
葉流雲沉默很久後說道:「如果你早說是這件事,我會答應你,畢竟你真的虧了。」
沈冷嘴角一揚:「不虧了,真的不虧了。」
他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其實本來還有一個要求,想了想這件事我能做到,所以就不讓葉先生你去煩陛下,其實和你說了也無妨......我知道百曉堂出江湖冊,迄今為止賣的最好的是韓大人那一冊是吧,我想讓百曉堂連出十冊,寫寫我們戰兵兄弟。」
沈冷轉頭看向窗外:「十冊就行,讓百姓們更了解戰兵。」
葉流雲沉默了很長時間,起身朝着沈冷拜了拜:「這一拜代表我自己。」
說完之後他又俯身一拜:「這一拜,我替陛下。」
沈冷一驚,連忙起身。
陛下是陛下,陛下怎麼能拜他?所以葉流雲才會說我替陛下謝謝你。
葉流雲直起身子:「關於百曉堂出戰兵冊的事你不用去管,這件事回京之後我交給韓喚枝來辦,百曉堂那邊他只需一句話而已。」
這次換沈冷俯身一拜:「多謝。」
他起身後笑了笑:「也沒別的事了,明天一早我就要趕去安陽船塢看看船,不出意外的話只停留一天就得趕回長安,我到了長安之後怕是有陣子不能自由,拜託葉先生了。」
葉流雲坐下來:「我現在給韓喚枝寫信。」
沈冷抱拳:「我先回去了。」
葉流雲終究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沈冷,你為什麼不多想想自己?」
沈冷腳步一停,回頭看了葉流雲一眼:「也不是不想,就是想的時候會害怕,小時候沈先生對我說,一個人如果太在乎自己,失去的就會更多,那時候不懂只是讓自己記住沈先生的每句話,現在懂了,所以也真的怕......我擁有的不多,不能丟。」
看着沈冷離開,葉流雲去思考沈冷剛才這句話的里每一個字。
他擁有的不多,所以一樣都不敢丟。
葉流雲忽然心裏一陣陣疼,想到了他小時候......他是戰爭遺孤,雖然地方官府會收養他,可他卻小心翼翼的去在乎每一個人的態度,去在乎每一樣自己擁有的東西,因為他知道當父母不在了的時候自己擁有的就已經幾乎快沒有了,還剩下的除了自己的命之外,真的不多了。
而因為這些在乎,就會變得更多的去揣測別人的心意。
沈冷何嘗不是一樣。
葉流雲閉上眼睛,似乎一下子就看到了年少時候的自己,在官府慈幼坊的那個屬於他的房間裏,蜷縮在角落,每個夜晚都不敢抬頭,把頭深埋進腿間,外面的風聲就像是鬼哭狼嚎,可好歹那還是慈幼坊,而沈冷是在孟老闆家裏的那個如羊圈般的地方生活。
官府照顧他們的人,一言一行,一個眼神,葉流雲都要去揣摩,逼着自己不去犯錯,那不是怕得罪人,而是怕失去還在照顧自己的人,不想讓照顧自己的人厭惡自己,還是那句話,能擁有的真的不多了。
如果沒有那段時間的生活,也許他後來也不會如此在乎自己的每一個在乎。
沈冷從道府大院出來,看了看靠在馬車上等他的陳冉:「冷不冷?」
陳冉搖頭:「不冷,你吃飯了嗎?」
沈冷道:「應該我問你,我剛從葉大人府里出來自然吃過了。」
陳冉抬起自己的右手晃了晃,那是個紙袋,紙袋裏是半隻吃剩下的雞。
他遞給沈冷:「老規矩,給你留了一小半。」
當然是沒有雞屁股的那半。
沈冷上車,拎着那半隻雞,陳冉跟在他後邊問:「這次是不是虧大了?」
沈冷:「賺大了。」
陳冉撇嘴:「滅了日郎一點功勞都沒有,還得回去受罰,我都想不明白你賺到了什麼。」
沈冷打開紙袋,撕下來雞腿啃了一口:「賺的可多了。」
他看向陳冉:「賺到了......兄弟們的榮耀和尊嚴。」
陳冉一怔。
沈冷看了看手裏的雞:「這次的不行啊,滋味寡淡。」
陳冉看着沈冷的眼睛,又看了看那半隻雞:「冷子......咱們去買幾個熱饅頭吃吧,想吃了。」
沈冷把紙袋放下,往馬車窗外看了看:「這個時辰了怕是沒有賣的,回去之後我給你蒸一鍋。」
陳冉忽然一把抱住沈冷,也不知道為什麼就嚎啕大哭起來。
沈冷就任由陳冉哭,陳冉哭了好一會兒後在沈冷肩膀上蹭了蹭鼻涕和眼淚:「我想老杜了。」
沈冷低下頭,他的手在發顫。
「我也想。」
......
......
【今天到帝都參加活動了,路上沒能趕出來這章更新,好不容易晚上才有時間碼字,對不起大家我沒做到承諾的多存稿子出來,明天的活動從八點到晚上十一點左右,不過如果我斷更了,你們就來找我,使勁的請我吃飯,讓我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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