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東城有個很特殊的地方叫余言亭,和所有的亭子都不同,這個亭子在路中央,多了個亭子車馬不暢顯得擁堵,可是至今已經一百餘年,這亭子始終都沒有拆掉。
大概在一百一十年前,長安城有個年輕的校尉接到命令,長安城要派兵趕赴北疆,接到命令的時候他還在吃飯,放下飯碗就跑進裏屋,換上自己的軍甲抓起黑線刀往外跑,他的夫人在來不及準備別的東西,把餐桌上的幾個饅頭包好想給丈夫,可丈夫已經衝出門,喊了一聲等我回來。
她在後邊跟着跑,一路跑一路喊,饅頭,饅頭,路上吃。
丈夫回頭接過饅頭埋怨了一句,說不敢耽擱的,你可知道多耽擱一會兒就可能會死很多人?我們跑的快一些,北疆的兄弟就能有多活下來的機會。
她有許多想說的話沒來得及說出口,丈夫已經抓着饅頭跑遠。
後來,兵部撫軍司的人到了她家,放下一個信封和一套殘缺不全的軍甲離開。
她便瘋了。
每日都到和丈夫分開的那個地方,看着遠處喊,喊你記得把饅頭吃了,別餓着肚子上戰場,喊你可要小心些,黑武人的刀劍無眼,喊我就在家裏等你回來,你一定要回來。
沒有人覺得她可笑。
無論酷暑寒冬,無論風雪雷電,她每天都會在那站着,朝着丈夫離開的方向看着自言自語,似乎她覺得自己哪怕離開一會兒丈夫沒準就從街那頭出現,所以她不敢離開,從最初的每日都會來,到之後的每日都不走。
街坊四鄰怕她出事,她站在那,街坊們就在她周圍用木頭搭建起來一個簡陋的涼亭,今天這家給她放下一些飯菜,明天換另一家來,後來宮裏得到了消息,大寧皇帝陛下親至,還帶着宮裏的御醫,可是不管皇帝說什麼她似乎都聽不到,只是依然死死的看着遠處。
皇帝下旨,在此修建余言亭。
余言未了人已去。
之後六年,她終究是熬不過死在余言亭里,懷裏抱着那套軍甲,她衣衫襤褸,可軍甲每日都擦洗,乾乾淨淨。
她去世之後,皇帝下旨厚葬,連皇后娘娘都親至參加葬禮。
這是一個沒人嘲笑她瘋癲的時代,這是一個沒有人嘲笑她瘋癲的國家。
自此之後余言亭就留了下來,百多年來,不知道有多少文人墨客不遠千里來,就是看看這亭子,有人說,每逢風雨夜,站在這亭子正中都會聽到她的呼喊聲。
雨打屋檐,她在問。
你何時歸?
今夜又有細雨,街上的人也逐漸少了,余言亭里站着兩個女人。
亭子中的那個石桌上依然有貢品,有香燭,也有紙錢,旁邊的柱子上不知道是誰留下的兩行字......將軍百戰死,紅顏淚滿襟。
茶爺站在涼亭里看着外面雨幕,雲紅袖站在不遠處看着桌子上的貢品怔怔出神。
「她苦嗎?」
茶爺忽然問了一句。
雲紅袖臉色微微一變,看向茶爺:「誰?」
然後醒悟過來,茶爺問的是這個亭子的主人,那位等着丈夫歸來的女子。
「苦吧。」
雲紅袖回答。
「應是不苦。」
茶爺回頭看着雲紅袖說道:「別人看她應該是苦的,而她自己應該沒時間去想苦不苦,她不敢錯目,都說她是想不開瘋了,也許不是想不開,是寧願活在那種每一息都是期待的日子裏,他不回來,便只有期待,再無其他。」
雲紅袖低頭:「何嘗不是苦?」
她看向茶爺:「你我心境不一樣。」
茶爺嗯了一聲,沒多說什麼。
心境真的不一樣。
雲紅袖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去找你的時候,總覺得你我是在兩個世界,得一人獨寵也獨寵一人,這世上的感情最美好不過如此了吧,你們從一開始就獨屬於彼此,而陛下從一開始就已不屬於我,我這樣的人本貪念重,我愛的人當然只能愛我,可他是陛下,不可能只屬於我一人。」
茶爺不知道說些什麼。
雲紅袖的感情,不屬於這個世界,似乎男人成就高一些就三妻四妾很正常,一夫一妻如沈冷沈茶顏這樣,真的罕見。
「況且,我不光明。」
雲紅袖笑了笑:「如果真的只能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過一輩子,我是後來者,卻奢求,雖然我從沒有逼迫什麼什麼,甚至連表白都沒有過,可我依然不光明。」
她停頓了一下:「但我有喜歡他的權利,不干擾,默默做些什麼,也是我的權利。」
茶爺看向雲紅袖:「我不知道勸你什麼,只是想了想,若我是你,縱然是要死了,也要去北疆見他一面再死,若是見過之後不想死了,那就遠遠的走。」
雲紅袖顯然一怔。
「你殺的人是該殺的人,可國法終究是國法。」
茶爺道:「況且陛下沒有讓執行國法的人如韓大人如葉大人去辦,就說明陛下有他的想法,也許你現在做的,恰恰是破壞了陛下的想法,死都不怕,不如見上一面。」
她走到雲紅袖面前:「我陪你走一趟北疆。」
東宮。
太子面前的人是韓喚枝。
這是太子被冊封之後韓喚枝第一次進入東宮,也是太子第一次主動召見韓喚枝。
「韓大人,可有什麼消息?」
太子問:「我東宮伴讀林東亭和他父親,內閣次輔大學士林耀賢在家中被殺,我東宮左右衛將軍失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總得要查。」
「在查。」
韓喚枝垂首:「只是目前來看,似乎有些複雜,還需更多線索。」
「那要不要我給你線索?」
太子猛的站起來:「我聽聞長安城江湖暗道勢力紅酥手大當家雲紅袖失蹤了,我懷疑此人和這些案子有關。」
韓喚枝回答:「臣回去之後就安排人查。」
太子哼了一聲:「連我都能查到些線索,韓大人能查不到?」
「查的到,只是沒有向殿下匯報。」
韓喚枝垂首說話,一字一句,字字清晰。
「因為之前沒有過廷尉府查案需向殿下匯報的規定,所以殿下可能不太清楚廷尉府到底查到了多少,如果殿下需要的話,臣可以向殿下說一些。」
太子瞪了韓喚枝一眼:「那你說。」
「廷尉府查到,從前陣子開始有大量江湖客綠林客進入長安,後來查到,這些人有一部分是個叫苑嘯魚的人從中聯絡而來,而苑嘯魚是已故罪臣沐昭桐的人,他們這些人以遠望鄉酒樓為據點聯絡勾結,遠望鄉酒樓的幕後掌柜是蘇啟凡,蘇啟凡也是沐昭桐的人,還曾是沐昭桐門生,廷尉府已經封查起帆商行,從商行里又搜出來一些東西,證明蘇啟凡和......」
韓喚枝抬起頭:「證明蘇啟凡和東宮伴讀林東亭有瓜葛。」
太子的臉色變了變,但很快恢復過來:「你什麼意思?你的意思是林東亭勾結江湖客殺了他自己,殺了他父親?」
「殿下。」
韓喚枝依然用很平靜的語氣說道:「廷尉府打算如此結案,殿下覺得合適嗎?」
太子愣住。
韓喚枝繼續說道:「林東亭勾結江湖客,可能是要對殿下不利,臣查實,沐昭桐曾有對殿下不利之心,這些棋子的佈置,都可能是為了謀害殿下你。」
太子心跳加速,他知道韓喚枝一定是已經查實了什麼,不然的話他是不會在自己面前用這樣的口氣說話。
「你......你確定?」
太子問。
韓喚枝反問:「臣可以確定嗎?」
太子沉默。
許久之後,太子坐下來笑了笑:「既然廷尉府已經查實了,那自然就是有證據?」
韓喚枝道:「殿下要過目?」
太子笑着擺手:「不用,你不是說了嗎,廷尉府沒有查案向我匯報的規定,既然這案子韓大人已經查實了,那麼該結案就結案,儘快結案,對百姓們也是個交代。」
韓喚枝垂首道:「殿下說的沒錯,比如閣老元東芝的案子,臣也是儘快結案的。」
太子臉色再次變了變。
「韓大人還有很多事要忙,先回去吧,這事以後也不用專門來向我說,回頭到內閣匯報就是。」
「臣遵命。」
韓喚枝弓着身子往外退,太子忽然間醒悟過來,自己要說的是雲紅袖,卻被韓喚枝反將一軍。
「不過雲紅袖的案子,該查還得查。」
太子看着韓喚枝嘴角帶笑:「韓大人能查實那麼多事,也不差一個雲紅袖。」
韓喚枝道:「該查的案子,臣都會查。」
「嗯,回吧。」
太子擺了擺手。
韓喚枝走了之後,太子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從韓喚枝的話里他明顯聽出來廷尉府已經查到了一些關於他的事,這些事一旦宣揚出去,他還怎麼順理成章的得到皇位?
曹安青從屏風後邊出來,垂首道:「殿下,看來真的不能再拖了,若是拖到康為到長安的話,只怕韓喚枝會先動手。」
太子起身,在屋子裏來來回回的踱步。
「康為到哪兒了?」
「沒有消息,不過算日子,最少還得兩個月才能到長安。」
「兩個月......」
太子腳步一停,看向曹安青:「我若是強行下手,朝臣會不會牴觸巨大?」
「殿下想?」
曹安青問了一句。
「沒辦法殺了韓喚枝。」
太子深吸一口氣:「那我就直接罷了他,明日我會安排人參奏他瀆職枉法貪墨金銀,先罷了他的官,然後用流雲會走私的名頭罷了葉流雲。」
曹安青道:「那今夜,賴成就得死,內閣有權否了殿下的命令。」
太子沉默許久,搖頭:「算了吧......還是算了吧。」
他看向曹安青:「天知道那個雲紅袖藏在什麼地方,不先殺了她,我心不寧。」
曹安青道:「不如,先安排人在長安城中散播消息,就說陛下已經在北疆遇害了?等到民心浮動,然後殿下悄然離開長安直奔甲子營,以太子監國的命令,帶甲子營進京,那個時候,殿下即位,名正言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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