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崇禎的隊伍抵達了薊州城西門前時,跟着他們身後返回的百姓已經多達數百人了。一筆閣 www.yibige.com而在遠方的大道上,此前看到皇帝旗幟後,就有些放緩了腳步的百姓們,看到這麼多人跟着皇帝返回薊州城,頓時都不時的停下了腳步,扭頭對着身後頻頻望去。
在這些百姓之中,一位頭上裹着白布,懷抱着一個孫子坐在一輛大型獨輪車上的老者,咬牙切齒的想了半天,終於忍不住對着前面牽着毛驢的大兒子和後面推車的小兒子喊道:「大柱子你停一停,把車子調頭,我們還是回家去,不走了。」
這老者坐的是一輛雙繾獨輪車,這種北方特有的大型獨輪車,前用驢拉、後以人推,頂上還裝了一個拱形席頂,一次足可搬運上千斤的物品。老者抱着幼小的孫子坐在右側,左側則堆滿了箱籠雜物,一對年紀較大的夫婦在前面牽引着毛驢,一對較為年輕的夫婦則在後面推車,邊上還有數名半大的孩童愁眉苦臉的跟隨着。
聽到這位老者的話語,幾名孩童頓時喜笑顏開了起來,這幾名十來歲的孩童剛出門的時候也許還比較興奮,但是這3、4里路走下來,他們已經感覺自己兩條腿都有些麻木不仁了,這時候他們才覺得這趟出遠門真不是好玩的。
不過同這些孩童聽到回家興高采烈的模樣不同,前面拉着毛驢的中年男子聽了這話頓時有些愁眉苦臉的回頭說道:「爹,咱們不是已經說好了麼?先去順義鄉下的三娘舅家裏躲一躲,等那些東面的韃子離開後再回來。
聽人說,東面那些韃子兇悍的很,連朝廷的大軍都都有幾十萬人死在他們手裏了。就薊州城那些官爺,兒子覺得也是白送。咱們這一家大小的性命,可不能指望這些官爺啊。」
剛剛還有氣無力的坐靠在獨輪車上的老者,卻一手抱着孫子,一手拍着車上的木擋,神情十足的對兒子喝罵道:「你個榆木疙瘩,你剛剛沒看到皇上都來薊州城了麼?有皇上在,這薊州城怎麼可能還會有事?
要是薊州城有危險,皇上還會過來麼?就算那些韃子圍住了薊州城,天下勤王之師也會源源不斷的跑來救援薊州城的。趕快回頭,你那三娘舅家裏還不如咱們家呢。咱們這一大家子跑去投奔,這個冬天吃什麼?喝什麼?千好萬好,不如自家的狗窩強。回頭,我就不信了,這些韃子還能長了三頭六臂,連皇上的大軍都擋不住了?」
在這老者的呵斥中,拉着毛驢的中年男子終於還是猶猶豫豫的掉頭了。有這一家人作為榜樣,邊上頓時有十多戶人家跟着轉身往回走了。
能夠帶着家人逃亡的,起碼也是有點家底的人家。要是跑出去連衣食都無着落,也就用不着跑了,被韃子砍死和流亡在外凍餓而死,看起來也沒什麼區別。再說了,薊州這麼大,韃子未必能找上自己,但是這個時候往外跑,在野外凍上一晚,就是一條性命消失了。
這些百姓拋棄了家業逃亡,實在是出於對朝廷能否保住薊州城沒有信心,只要有這麼一丁點希望,他們都不願意離開自己的家園。而崇禎的到來,讓這些向外逃難的百姓莫名的生起了一點希望,和大明會把入侵韃子趕走的信心。
正是這點希望和信心,又再次把這些百姓們重新拉回了薊州城。哪怕是這些有些家底的人家,一次逃亡之後還能不能恢復之前的生活,都是一種奢望。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在這個時代顯得更為真實一些。
固地自守的宗族鄉黨風氣,使得外來人口受到排斥,在大明已經是一種常態。就像這些薊州人此前曾經排斥過從遵化地區逃亡而來的難民一樣,他們一旦去了其他地方,同樣也是被排斥的對象。
有親友可投奔的人家還好,起碼還能有個落足點。無親友可投奔的難民,往往就成了本地奸猾之輩巧取豪奪的對象。因此不到迫不得已,大明百姓都不願意逃離自己的家鄉。
朱由檢駐馬停在了薊州城西門外的瓮城外面,並沒有立刻進門。他看了看身後聚集起來的百姓隊伍,突然便調轉了馬頭,跑到了隊伍的末尾,到了緊緊跟在隊伍身後的百姓面前。
朱由檢的身體向前傾了傾,對着最靠近自己的百姓溫和的詢問道:「你們跟着朕回來,可是有什麼話對朕說嗎?如果有話便快些說吧,現在的天氣晚上可是冷的緊,你們不抓緊時間趕路,在野外露宿可不是好玩的。」
崇禎的舉動,雖然把一大部分百姓都給震住了,但還是有一些年輕人看着這少年模樣甚為溫和,並不像往日見到的官吏這麼兇惡,便大着膽子七嘴八舌的問道。
「您真是聖人嗎?」「聖人,這薊州城能不能保住啊?」「聖人,你來了還走不走…」連善祥正想上去把皇帝同這些百姓隔離開來,這些人可不是京城百姓,天知道這裏有沒有後金的奸細。
不過他很快就被皇帝攔住了,崇禎在馬上坐直了身體,盡力讓更多的百姓看到自己,然後才說道:「是啊,朕就是大明皇帝朱由檢,朕來薊州自然是為了保住薊州城,朕不僅僅是要保住薊州城,朕還要把那些後金強盜趕出長城去,讓大家好安居樂業。不把那些韃子趕出長城,朕是不會回京的。」
隨着崇禎同道路上這些百姓對話,薊州城西門附近的百姓聽到消息也紛紛聚攏了過來,這些百姓這些天來都憂心的很,雖然從京城方向調來了數隻軍隊,本地的士紳老爺也出錢出糧,招募了許多人手修築防禦工事。
但是不管是從京城來的官員也好,還是本地的士紳也好,從來沒有人告訴他們,這薊州城到底守不守得住。倒是從遵化逃亡而來的難民,帶來了入侵韃子殘暴兇悍,官兵完全不是對手的傳聞。
這些難民帶來的消息,讓原本就心驚膽顫的薊州百姓變得更是人心惶惶,不少人在一日甚於一日的壓力下,乾脆棄家而走了。而百姓的逃亡風潮,更是極大的動搖了薊州本地守軍的守城信心。就連京城新軍,在薊州城這種氣氛之下,也開始變得緊張了起來,
現在薊州百姓聽說了皇帝的到來,而且還信心十足的發表言論,不但要保住薊州城,還要把韃子趕出長城去。不管他們手上在做什麼,此刻也紛紛丟下不管,跑到西門外去,想要聽一聽皇帝的言論了。
當茅元儀、崔呈秀、蔣德璟等薊州城內的官員士紳收到消息,擠出西門來迎接皇帝時,看到的是一個穿着明黃色葉子甲的少年,站在了一輛捆着各式箱子的貨車上,正對着圍繞在貨車三面的數千百姓發表着演說。
圍觀的百姓聚精會神的聽着皇帝的演說,甚至連咳嗽聲都很少聽聞,而在人群的外圍,還有百姓不斷的聚集過來。在皇帝站立的貨車底下,圍着一圈軍士維持着現場的秩序。
茅元儀等人看到這個出乎意料的場面,都是面面相窺,一時說不出話來。從瓮城門口到崇禎站立的地方大約還不到100米,但是這段距離上已經站滿了人群,茅元儀等人此時也不敢命令軍士清道,只能放下身段慢慢的擠過去。
幾個膀大腰圓的軍士在前方擠開空隙,茅元儀等官員就趁機跟上,在被擠開者的抱怨聲中,茅元儀等人終於接近了崇禎所在的馬車外圍。
守衛在皇帝身邊的連善祥,已經認出了穿過人群的茅元儀等人。在他的指示下,圍住馬車的御營軍士才放開了一道小口子,放茅元儀等人入內。進入了軍士防禦內圈的茅元儀等人,這才有暇豎起耳朵傾聽,聽皇帝站在馬車上到底在說些什麼。
「…建奴此次入侵犯邊,女真韃子不過1、2萬,蒙古韃子也差不多是這個數,兩者相加不到三萬人。
現在光是我薊州城內外軍民,就達到了七八萬人,而山西、保定、山東、河南的援軍還在不斷趕過來。要是所有援軍都到齊,我們最少也要15、6萬人馬,是後金韃子的5倍有餘。
遵化距離後金有千里之遙,這些韃子打一個就少一個,根本就沒地方去補充。但是我們不同,我們即便損失了一些人馬,還能從後方繼續抽調人手…
我們越打,人馬就越多;後金越打,人馬就越少。我們在自己的國土上作戰,受傷的將士可以送到後方去照顧。後金是入侵者,他們要是負傷就等於死路一條…
我們是為了保衛家人和自己的財產作戰,而後金就是一夥想要來搶劫財富強盜。所以我們的戰爭是正義的戰爭,而後金的戰爭是不義的戰爭…
女真韃子和蒙古韃子雖然一起入關搶劫,但是並不是所有蒙古人都甘心替女真韃子賣命。女真韃子用武力擊敗了遼東的蒙古部族,殺戮了他們的父母兄弟,難道他們會不擔心這些蒙古人反叛嗎?
因此只要我們大明軍民上下一心,今天吃掉幾個女真韃子,明天吃掉幾個女真韃子,這些韃子內部就會混亂起來,再沒有什麼力量侵犯我們了。
這些韃子有這麼多打敗仗的理由,我們究竟有什麼理由不去爭取勝利,把他們趕出我們的家園,保衛我們的家人呢?」
隨着皇帝的不斷揮手演說,四周圍觀的百姓如痴如醉,臉上也浮現出了輕鬆的表情,他們紛紛鼓掌應和着皇帝的說法,似乎此刻的薊州城已經堅不可摧了。
旁觀的茅元儀忽然覺得,眼前這熱烈的場景,突然之間便消去了,此前圍繞在薊州城上的那股陰鬱失敗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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