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季節里,周瑾最喜歡的是秋天,很乾爽,很明媚。
就連路邊樹上落下的枯葉,也有一番獨特的靜美。
光頭哥上一次來橫店的時候,正是盛夏,這回乍一看到橫店的秋景,還忍不住嘖嘖稱奇。
他本來都打算遠赴澳門,來一場華麗的梭哈了,本想來橫店和周瑾道個別,卻發現這傢伙,居然在橫店拉起了一票人馬。
「我還以為想要運作大項目,必須得去帝都,去魔都呢,真想不到啊,橫店居然也形成了一條龍。」
在光頭哥的眼裏,那些網文改編就算是粗製濫造,怎麼也得有春光燦爛豬八戒那個水準吧,這已經是接近地表面的底線了。
可他萬萬沒想到,周瑾眼裏的粗製濫造,底線還得往地下,再刨個三米。
在大智街上,一家一家的小店鋪,外面掛着影視公司的牌子,掩着玻璃門,看起來平平無奇。
非得帶着項目,推門進去,才知道這條街里有多藏龍臥虎:
有專業的化妝工作室,有涵蓋唐宋元明清的服裝租賃,有從業多年的道具師,還有大量的攝影燈光錄音和後期公司。
至於演員和場務,那就就更不用提了,滿大街都是。
這裏不缺人,不缺設備,甚至不缺錢,只缺機會,缺好劇本。
雖然水平堪憂,但是在這種產業一條龍的環境下,成本已經被極大地削減。
而且,地下三米的粗製濫造,還想要什麼水平?
二東子在橫店能量不小,算是地頭蛇了,這些公司和人員都由他來搞定。
但是出了橫店,他就兩眼一抹黑了,好在周瑾及時找來了光頭哥。
這兩人一個是騷,一個是浪,配在一起,倒是相談甚歡。
二東子摟着光頭哥的肩膀,哈哈大笑,「老弟,我們這小破地方,還行吧?雖然要什麼沒什麼,可是想要拍個電視劇,包給你一條龍搞定。」
光頭哥微微一笑,「等拍完電視劇,後面的事情,小弟也給你一條龍。」
「那就這麼說定了啊,」二東子回頭看周瑾一眼,「咱們兄弟三合夥,那可不是一條龍嘛,哈哈……」
「怎麼着,一條龍走起?」二東子問周瑾。
周瑾搖頭,「我傍晚要去義烏接個人,把你車借我。」
二東子道:「接什麼人啊,你讓陳陽去不就得了?」
光頭哥攔道:「他這幾天還要拍打戲,不宜操勞過度,我看啊,還是咱們哥倆受累吧。」
「那行,周瑾,你那一份哥哥就替你生受啦。」
二東子把車鑰匙甩給周瑾,和光頭哥勾肩搭背的,往三條街去了。
周瑾看着這兩人的背影,忍不住想起一個城市的名字:合肥。
他們兩湊一塊,天知道會發生什麼,周瑾不想摻和,他寧願回錦衣衛喝茶。
說起來,雷彬和他其實是截然相反的兩個人。
雷彬身處江湖,卻一心想回去開麵館,而他呢,本來已經開了家小飯館,卻還是忍不住嚮往江湖。
當時離開橫店的時候,還挺不舍,這時候回來了吧,心態又生變化。
以前可以把這裏當做歸屬,出去一趟總想着回來,可如今,這裏也只成了他的一站而已。
周瑾回去的時候,正是午後,店裏沒客人,陸姐找了個靠窗的位置,泡着一壺紅茶。
棕色的桌子,藍色的高領毛衣,白皙的脖頸(geng),烏黑的披肩長發。
窗外陽光正好,墨綠色的樟樹葉飄飄落下。
周瑾忍不住走過去坐下。
陸姐看他一眼,推了杯紅茶過來,「版權買下來了?」
周瑾點頭,「影視改編,遊戲改編,一共20萬,五年的改編期。」
這個時候的網文版權,就跟大白菜似的,20萬就可以拿下。
但是對於他們這種,最底層的小人物來說,依然是一筆不小的花費。
他之前投了一筆錢給錦衣衛,佔了三成分子,這半年多,周瑾也沒問過經營狀況。
這回陸姐一次性給了他十萬,然後自己又貼了十萬,但是只佔三成的份額。
「你不用覺得對不起我,這項目是你找來的,你佔大頭是應該的,嘗嘗紅茶怎麼樣?」
周瑾不懂品茶,喝下去只覺得香醇、微苦,滾熱的茶水流進胃裏,暖暖的。
「那兩人呢?事情都談好了?」陸姐問。
周瑾道:「都談得差不多了,他們兩就一塊跑去三條街,找一條龍去了。」
「所以你就跑回來找我了?」陸姐怒道。
周瑾急道:「你怎麼憑空污人清白,我這是潔身自好。」
「你倒是敢,」陸姐輕哼一聲,道:「你就這麼放心他們兩?」
「他們兩個大男人,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周瑾沒懂。
「呵,」陸姐冷笑,「二東子什麼人你是知道的,你那經紀人看着可不像好人啊。」
周瑾哈哈一笑,「我也這麼覺得,不過他對我還成,你還怕東哥吃虧啊?」
「我管他去死,」陸姐撇撇嘴,道:「該擔心的是你才對啊。」
「我擔心什麼?」
陸姐道:「你想想啊,二東子能搞定拍攝和後期,你那個經紀人有路子,能把片子賣出去,這還要你幹嗎?」
周瑾不以為意,道:「這想法是我提的啊,再說了,版權還在咱們這呢。」
陸姐反問:「那他們要是換個項目繼續干呢?」
「不會吧?不會的。」周瑾下意識地反駁。
但是細一琢磨,發現好像還真是,自己好像也就提議了一下,真正負責項目的還是那兩人。
要是新開個項目,繞開自己單幹,好像也沒什麼不可以的。
陸姐在心裏嘆口氣,又給他續了杯茶,「你啊,就不該把你那經紀人叫過來。」
在陸姐看來,周瑾最好的做法,就是先把片子鼓搗出來,然後拿着成品去找經紀人。
說通俗點,就是把製作方和發行方分開,這樣作為中間人的周瑾,才能左右逢源,佔據主動。
可是這個二缺,偏偏把二東子和光頭哥湊一塊了,而且在他們勾肩搭背去一條龍的時候,跑回來找自己喝茶。
這不是傻是什麼?
周瑾細思一下,還是道:「不會的,不會的,他們不是那樣的人。」
「你不信拉倒,」陸姐提起茶壺,起身走了,留下周瑾一人默然不語。
他不太願意,把事情想那麼複雜。為了利益朋友反目這種事,他還只在影視劇里見到過。
於他而言,最理想的狀態就是,仗着穿越者的優勢,在歷史的進程上輕輕一撥,剩下的事情坐享其成就可以了。
可是現在陸姐是在告訴他,此路不通?
「嗒嗒嗒」,高跟鞋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陸姐一手提了壺茶,另一手拿了些糕點。
「來嘗嘗,步步糕。」陸姐掰了一塊糕點遞給他。
周瑾接過,盯着她細細打量。
看得出來,陸姐是精心打扮過的,身上噴了些香水,眉毛也畫過,頭髮很柔順地披在腦後,只是眼角處到底是多了些細紋。
「你看什麼呢?」陸姐忽而有點侷促。
周瑾道:「我在想,你怎麼想得那麼……嗯,深入呢?」
「這有什麼稀奇的,橫店又不是沒發生過,」陸姐故作不屑,「我就算沒見過,聽也聽得多了。」
「可以共患難,卻不可以共富貴,開始的時候還能好好合作,一旦有了點利益,立馬翻臉,跟條狗似的。」
麻蛋,簡直宛如智障。
周瑾還是覺得不對,緩緩搖頭,「你知道咱們現在最缺什麼嗎?」
陸姐道:「我看你是缺心眼,不過最缺的應該還是錢。」
周瑾道:「錢,是這世上最容易得到的東西,我對錢不感興趣。世上最稀缺的不是錢,而是人,以及方向。」
「你這話,我好像在哪聽到過啊?」陸姐覺得周瑾能說出這些話來,簡直太驚悚了。
周瑾笑道:「所以我並不擔心他們兩繞開我,他們是最重要、最核心的人,但是方向可一直把在我手裏。」
不僅僅是花千骨,後世的那些套路,什麼自媒體、短視頻、手機遊戲、大電影,他可都熟悉得很。
只要瞅准機會,隨便抽出一個來,就夠發家致富的了。
執行的人,衝鋒陷陣、長袖善舞的人,必然是二東子和光頭哥。
而那個穩居幕後,把握方向的人,才是周瑾想要做的。
當然,最終的結果如何,還是得看實力。
「行了,不聊這個了。」他打斷了話題,開始喝茶。
「你自己心裏有數就好。」陸姐也就隨口一提,不再糾纏。
空氣一時間慢慢沉靜下來。
除了生意,兩人居然沒什麼可聊的。
他們默契地同時忽略了,周瑾離開時的情景,此時此景,只如普通朋友一般。
沒什麼感情是地久天長的,天天見,耳鬢廝磨可能就出感情了,隔了大半年再見,估計也就是陌路人了。
這樣也好,周瑾對自己說。
看了眼時間,周瑾抓起二東子的車鑰匙,起身道:「我去義烏接個朋友。」
陸姐沒理他,自顧自地把糕點掰成小塊的,往嘴裏塞。
只是在周瑾出門的時候,微不可察地一聲嘆息。
詩經里說,士之耽兮,猶可脫也,女之耽兮,不可脫也。
時間過得越久,反而陷得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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