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寨的氣候很反常,早晚凍得要死,等10點左右太陽出來了,又熱得要命。
一到中午,又會準時颳起風沙,人倒是好說,主要是機器金貴。
周瑾已經有快十天沒拍戲了,也不好意思白吃飯,就幫着抬抬機器什麼的。
這天中午,趁着風沙還沒刮起來,周瑾和老四將兩隻大燈運回屋子裏,拿厚厚的篷布給蓋上。
「怎麼了老四,心情不大好啊?」周瑾發現他的面色很差。
老四是劇組的燈光助理,平時也是個烈性男兒,大高個黑面龐,有什麼心事都掛在臉上。
聽到周瑾和他說話,拍拍手上的灰土,勉強一笑,「沒什麼。」
周瑾也沒說什麼,和他一塊坐在門檻上,呆呆地看着天上飄來的白雲。
如果說寧皓是瘋,那麼管琥就是狠。
這傢伙對自己狠,對劇組也狠,每天早出晚歸,一天拍十五、十六個小時都正常。
工作人員們在煎熬,演員也在煎熬。
黃博來前帶了一大包藥,已經用了小一半了,天天不是摔傷,就是擦傷。
王遜演個油漆匠,整天吊在威亞上,幾乎就沒下來過。
老四本來壯得跟頭牛似的,眼見得消瘦下來,這會兒坐在門檻上,正委屈得不行,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至於周瑾,自從被管琥連續卡了二十多條後,就沒再拍過戲。
這十天的功夫,他都快憋瘋了,整個人焦慮得不行,頂着兩個大眼袋,嘴唇都乾裂了,也沒搞清楚到底怎麼回事。
他也不敢問啊。
「嘩啦啦……」如同下雨一般,一股狂風帶着細小的黃沙,從山頂呼嘯而下。
那些黃沙落在牆上、屋頂上,發出沙沙的響聲。
「快進屋,快進屋……」黃博灰頭土臉地沖了進來。
周瑾和老四趕緊進屋,「啪」的一聲緊緊關上了木門,黃沙被擋在了門外,狂風卻從門縫裏鑽了進來,發出嗚咽聲。
「呸呸,」黃博將嘴裏的沙子吐掉,瞅瞅周瑾,再瞅瞅老四,「咋啦這是,哪個欺負你啦?」
這十天的功夫,黃博演的牛結實整個一混混,在寨子裏各種作死、犯渾,連帶着他平時說話,都帶了幾分桀驁不馴。
老四擺擺手,一屁股坐地上,「莫得事。」
黃博拉着周瑾也坐到地上,「你又是怎麼了啊?一個個的,都哭喪着臉?」
「我也莫得事,」周瑾沒好氣地道。
「嘿,我還不知道你,」黃博齜着兩排黃牙使勁笑:「管琥這孫子就這樣,先把你徹底否定了,等你受不了了,然後你的戲也就來了。」
周瑾低着頭,搓搓乾燥的面頰,「我倒不是怕他晾着我,這幾天我反反覆覆看劇本,總感覺他想說些什麼,可又鬧不明白,所以就很糟心。」
「可以啊小子,居然還撐下來了,」黃博來了興致,「那我問問你,你知道你演的是誰嗎?」
周瑾道:「牛醫生,姓牛的醫生,牛脾氣的醫生,我都研究好多遍咯。」
「那牛結實又是誰?」黃博又問。
「去去去,甭來這套,」周瑾揮手趕他,「我都研究好幾遍了,牛結實就一反叛分子,你以為我不懂啊?」
在這個故事裏,牛結實可不單是犯渾,他代表的是一種反叛和個性,而牛醫生就是謀殺個性的兇手。
「嘿,還真看懂劇本了啊,」黃博也不生氣,蹲起來道:「那你再想想,村民為什麼要請牛醫生回來,到底是誰想殺牛結實?」
「當然是牛醫生……」周瑾說了一半,忽而又覺得不對了,「村民,估計也想吧。」
「那為什麼牛醫生不直接下手,非要發動全體村民呢?」
「因為……」周瑾終於覺出不對了,張了張嘴,把答案又咽了回去。
是啊,為什麼呢?
他本來想說,因為在這個村莊裏,仍然受到法律和道德的約束,殺人是違反道德的。
所以醫生要發動大家,把大家一起拉下水,用殺人誅心的法子,從精神上幹掉牛結實。
只是這樣一來,從集體謀殺個性的角度來看,又有些說不通了。
這裏面應該還有點別的東西。
也正是這點東西,捆住了周瑾的手腳。
黃博見周瑾若有所思,忍不住提點了一句,「你再想想08年,奧觀海就任之前,都要幹些什麼?」
「幹什麼啊?」周瑾下意識地問。
這和奧觀海有什麼關係?
羌寨的風沙來得快,去得也快,黃博沒說話,瞅瞅門外的風沙快要停了,就一推門出去了。
「臥槽,你特麼倒是說明白啊?」周瑾在後台喊。
「哎呀真笨,」老四忍不住道:「當然是拉選票啊,沒人選他,當毛線總統啊。」
拉選票?
當總統?
臥槽!
牛醫生對着村民叨叨逼逼一大堆,是在拉選票?
周瑾突然發現,故事可能是這樣的:
牛醫生之所以要殺牛結實,是因為村民希望他殺掉牛結實?
那幫愚昧、善良的村民,嘴上說着不要,身體卻很誠實地選出了牛醫生?
而牛醫生更像是一個瘋狂的領袖,他發動村民,是為了集……權……?
那這樣一來,牛結實就不僅是一個反叛分子了,他更像是一個革……命……者……?
周瑾猛地跳起來,眼睛裏發出驚喜的光。
好似被人蒙着眼睛,在泥坑裏掙扎了好多天,現在這層窗戶紙終於被捅破了一樣。
一切豁然開朗。
他終於明白了哪不對了!
「哎,你幹嘛,」老四見周瑾跳起來就往外跑,連忙扯住他,「幫忙抬東西啊。」
「哦,好好,」周瑾又折回來,幫着扯開篷布,把大燈抬了出去。
然後在一個絡腮鬍燈光師的指揮下,將兩隻大燈安置到指定位置。
「就放這就行,固定好啊,」絡腮鬍招呼一聲,往燈頭上面加了一層色紙。
再一開電源,原本雪亮的大燈頓時發出了帶着血紅色的燈光。
周瑾好奇地問:「這燈光怎麼這樣啊?」
「噓,」老四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等絡腮鬍走了才小聲道:「不同的燈光有不同的效果,燈位、色紙都是有講究的,師傅也不教,我也搞不大懂。」
「那你還當燈光助理?」
「哎呀,說了你也不懂,呃……我是說,師傅就是這麼罵我的,」老四頗有些不好意思。
他剛當燈光助理沒多久,在劇組基本等於苦力,這會兒見周瑾好奇,就拉着周瑾,偷偷溜到監控器後面。
墊着腳指給周瑾看,「瞧見沒有,現在正中午,打光之後,鏡頭裏拍出來就跟傍晚似的。」
「怕什麼,直接過去看啊,」周瑾拽他,老四使勁搖頭,就是不敢。
「那我自己去看了啊,」周瑾也沒再管他,直接搬了個馬扎坐到管琥身邊。
只見監控器的畫面里,一片殘陽似血,整個村莊都籠罩在這詭異的光芒下。
「這拍的什麼啊?」周瑾冷不丁問。
管琥正拿着對講機指揮呢,聞言甩過來一個劇本,「自己看。」
周瑾翻了翻,才大概搞明白。
這一場戲說的是:牛結實騎着自行車,從山上直接騎到山下,最後摔了一個屁股蹲兒。
然後一個村姑跳出來告訴他,你的臉很黃,不會生病了吧?
之後所有的村民都這樣告訴牛結實:你的臉很黃,不會生病了吧?
牛醫生的謀殺計劃,也就從這裏開始。
難怪要營造這種詭異的、血色的氛圍。
「嘿,你有事沒事啊,」管琥瞧瞧一言不發的周瑾,終於忍不住了。
他晾了周瑾十多天,生怕周瑾憋瘋了,拿他出氣。
周瑾悠悠吐了口氣,故作輕鬆,「也沒什麼大事,就是想來告訴你,爺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管琥一愣,隨即笑道:「得,那明天就拍你的戲!」
反正今天這場戲過後,黃博估計得在床上躺個幾天,正好換周瑾頂上。
另一邊,在山頂上,對自己命運毫無所知的黃博,騎着那輛破自行車,費力地咽口唾沫。
「你確定這破玩意能騎到山底下?」他看看道具師,再看看陡峭的山坡,心裏一點底沒有。
「放心吧,博哥,」道具師直拍胸脯,「我辦事你還不放心?」
「呸,就是你,我才不放心,」黃博嘟囔一聲,「勞資遲早得死你手裏頭。」
「準備……action!」
雖然心裏打鼓,但管琥一聲令下,黃博還是義無反顧地沖了下去。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97s 3.9032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