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風華 第三百一十一章 不同的意義

    「這是一個關於動物的故事，我以前有個老師說過，古代有兩隻猴，為了在摘桃的時候，不被老虎吃掉，便學會了合作。」

    「有一隻先上樹吃桃，另一隻負責放哨，吃桃的要留一半給放哨的，而放哨的也不能擅離崗位。」

    「這就要求倆猴不能只想自己，於是倆猴變成了猴群，猴群變成了人群。」

    「他想說人和動物最大的區別，在於人會合作，可我卻覺得，人之所以是人，是因為人會用火。」

    這一段獨白是《無人區》被斃後，寧皓專門補拍的一段，用以點題。

    配合着黃沙漫漫、天闊雲高的沙漠風景，一下子就將觀眾代入到西部的世界裏。

    可他們很快就會知道，《無人區》不同於西方的西部片，這是一個黑暗且暴力的故事。

    徐爭飾演的小律師，開着紅色的轎車，拉着黃博的屍體，一頭扎進了加油站，然後被一家三口虐了個爽。

    「把油加滿。」

    「一千五。」

    「我就加個油啊，你這不是賣高價油嗎？」

    「這話你不要亂講，我們規定，想加油必須先到那個裏面去，裏面有歌舞表演，攢勁的節目，看表演一千二，加油三百。」

    清秀的徐爭看了眼傻逼兮兮的周瑾，無奈地掏了錢。

    他現在只想趕緊加油，然後放火燒屍。

    可是真等將黃博的屍體拉出來，澆上汽油，忽然發現自己沒有打火機了。

    無奈的他只好再一次回到加油站，找到老闆娘，「一個打火機。」

    「一百。」

    等徐爭掏完錢，老闆娘又叫住了他，齜着齙牙，緩緩地道：「你還差我五十呢。」

    郭紅那雙渾濁的眼睛裏，滿是得意與市儈，「我給你保密。」

    影廳里響起一陣低低的笑聲，那些敏銳的影評人慢慢興奮起來。

    那個蠻橫無理，粗糙狂野的無人區，在這一刻，慢慢揭開了面紗。

    他們本能地想要繼續看下去，這個故事後面到底有什麼。

    寧皓也並沒有讓他們失望，他的電影向來以巧合和偶然著稱。

    很快，《無人區》播放過半，徐爭失魂落魄地走在無人區的公路上，

    多布傑飾演的大boss，開着越野車從後追來。

    他遞給徐爭一塊羊肉骨頭，「有個老闆娘勒索了我五十塊錢，按照法律，她應該判什麼刑？」

    徐爭不答。

    多布傑開着車，轉頭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我給她判了死刑。」

    「嘶！」

    無數觀眾汗毛直豎，簡單的一句台詞，可那股子對法律、對人命的漠視，全在裏面了。

    整個故事，也隨着這句台詞，徹底地滑向深淵。

    黃博拿着把槍，癱坐在地上，對頭頂的周瑾瘋狂叫囂，「哎呦，你狠的，你拿個錘子怎麼了，你給我頭上敲一下嘛，來來來……」

    「嘭！」

    這是周瑾對他的唯一回應。

    「你傻啊……」

    「嘭！」

    「嘭！」

    「嘭！」

    「嘭！」

    足足敲了五下。

    鏡頭就那樣懟在黃博的臉上，眼睜睜地看着他一點點地被砸死。

    「哈哈哈，這傻子真狠。」

    「黃博太冤了，求錘得錘。」

    「傻子估計這輩子都沒遇到過這種要求……」

    觀眾席里傳來一陣笑聲，然後便是低低的竊竊私語。

    他們既覺得好笑，又覺得剛剛那錘子好像砸在自己身上一樣。

    那是一種暴力帶來的震撼，只好用這種方式去排解。

    然後這才僅僅是個開始。

    傻子剛剛錘死黃博，沒過兩分鐘，就被多布傑趕了上來。

    他拉着周瑾站到馬路中間，那輛撞死了老闆娘的越野車再一次發動，在黑夜裏，就像一匹擇人而噬的猛獸一樣。

    「嗡嗡」

    越野車轟鳴着。

    部分膽小的女生已經捂住了眼睛，得到的回應是猛烈的撞擊聲。

    「嘭！」

    等她們悄悄睜開眼，傻子的屍體已經倒在了地上，而多布傑還在往馬路上拖着於男。

    他想做什麼，簡直不言而喻。

    這一刻，影廳里沒人再交談，只有一陣壓抑不住的躁動。

    暴力，太特麼暴力了。

    「呼~」周琳揉揉眼睛，從周瑾一出場，她就很想笑。

    她那個弟弟怎麼會變得這麼又黑又胖呢。

    別人都在看電影，她卻遲遲進入不了劇情。

    尤其是看到周瑾錘死黃博的時候，她簡直要笑瘋過去。

    可直到傻子被撞翻的那一刻，《無人區》才仿佛一塊大石壓在她心頭。

    明明知道那是演戲，可她就是有些煩躁。

    掏出手機，想給周瑾發條短訊吧，可又不知道說些什麼好，猶豫片刻，才編輯了一行字發過去。

    幾乎是與此同時，宋怡的心情也有些不平靜。

    她知道周瑾可以演各種類型的角色，溫潤如玉的君子啦，沉默寡言的警察啦，吊兒郎當的小痞子啦。

    可怎麼也沒想到，在《無人區》裏，他居然呈現出這樣的粗糙和野性。

    這不單單是演技可以解釋的。

    結合之前黃博在微博上說，曾經和周瑾一起去無人區體驗過一個月。

    想來，他……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想了想，同樣發了條短訊過去。

    周瑾自然是沒功夫看的，他正沉迷在《無人區》裏不可自拔。

    拍戲時的許多場景，他以為已經忘了，可看到鏡頭的時候，慢慢地居然又回憶了起來。

    那時候，戈壁灘上的夜晚可真冷啊，也很黑，空空蕩蕩的，沒個遮掩。

    幾盞大燈一支起來，燈光就跑沒了。

    於是他就只能縮在車裏，一邊打着瞌睡，一邊等待着燈光師搞定光源。

    等黃子正再把他叫醒的時候，好像就已經到了現在了。

    他是怎麼走到今天這一步的呢？

    周瑾忽然有些迷。

    大熒幕上，電影漸漸走到了尾聲。

    「你應該看着她死。」

    多布傑開着拉油的大卡車，徐爭奄奄一息地躺在副駕駛上，在車前倉皇逃命的則是於男。

    「我怎麼都想不起來，那個講故事的老師叫什麼，就叫他teacher monkey吧，但我還是想告訴他，人和動物最大的區別是，人會用火。」

    徐爭的旁白再一次響起。

    這一刻，多布傑就是那隻老虎，徐爭就是那隻放哨的猴子。

    他掏出失而復得的打火機，平靜地打着火，「明天，我會上頭條……」

    說完猛地將打火機扔到車斗里。

    車斗里拉着滿滿的油罐，見火即燃，劇烈的燃燒後，便是猛烈的爆炸。

    「轟隆~」

    那倆殘破的大卡車被炸到天上，翻滾燃燒，然後帶着火焰，重重地落到地上，四分五裂。

    一袋子的人民幣也被點燃，在空中四散飛舞。

    於男就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這眼前的一切，無處可去。

    這時候，寂寥的音樂響起，警察姍姍來遲，開車救走了她。

    在一片血紅色的天空下，兩隻蒼鷹在天空盤旋低鳴。

    沒有於男和陶泓那段狗尾續貂的結局，整部《無人區》就在這裏戛然而止。

    除了減掉了西疆的元素，以及加了段關於猴子的旁白，劇情幾乎沒有什麼改變。

    影廳里，燈光亮起，片尾字幕也在不斷地翻滾。

    觀眾席里，卻少有人起身離去。

    一部好電影，會帶給人來自內心深處的震撼。

    很多觀眾就發現，看完大船後的那股子久久不能平靜的心情，在看完《無人區》後居然也產生了。

    「啪，啪啪……」

    大狗哥起身鼓掌，後面的人自然跟隨，整個影廳里頓時響起一片掌聲。

    除了周瑾。

    他還坐在座椅上，有些發愣。

    「小周，你們演得可真好啊，好久沒看過這麼精彩的電影了，」金雁推推他。

    「哦，多謝金姐誇獎了，」周瑾回過神來，起身笑道。

    表面平靜，心裏卻很複雜。

    「那些罵你的人，真的是睜着眼說瞎話嘛，你演得這麼好，我都不敢認你了……」

    「是啊是啊，以後又多了一個優秀的青年演員了……」

    「大狗哥眼光真好，投資的電影好，選中的演員也好……」

    「這回《無人區》算是穩了，怎麼也得刷下個幾億票房來……」

    影廳里坐着的都是些場面人，一時間各種場面話都跟不要錢似的往外冒。

    周瑾笑着說哪裏哪裏，全靠導演和狗哥提攜，然後默默站到一邊。

    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有一種逃離的衝動。

    ……

    同在帝都，華藝影廳里，看完《無人區》的那些人，心情又各不相同。

    「都說說，這電影怎麼樣？」王忠軍率先發話。

    「劇情當然沒話說，但是太不商業了，票房……呵，我看也不會怎麼樣。」

    「但是在這個檔期里，能拿出這樣一部電影來，也算是很不容易了，不管怎麼說，都給我們國產電影人長臉了。」

    「馮導能拍出這樣的電影嗎？還是姜紋？以後寧皓的聲望怕是更高咯……」

    「是啊，可惜不能為我們所用……」

    王忠軍眼神閃爍不定，忽而一笑，「周老闆，寧導厲害，您也不差，降魔篇也是時候啟動了？」

    不管多厲害的電影，能為他賺錢的，才是好電影。

    《無人區》這樣的片子，放到其他檔期票房還能沖一衝，可是夾到兩部荷里活大片裏，票房怎麼樣，還真不好說。

    至於為國產電影長臉的這點虛名，他還真不稀罕。

    周星池並沒有正面回答，只是操着生硬的港普，「我覺得他演得還不錯，是吧？」

    這一句，問的卻是旁邊的紋章。

    ……

    那天，一直到很晚，周瑾才辭別了熱情的大狗哥，一個人回到了小公寓。

    在路上，他打開手機，有兩條短訊進來。

    一條是「你演得其實很好」。

    另一條是「有空回來看看」。

    周瑾的心情越發複雜起來了。

    《無人區》與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意義，於他而言，除了是演員的開始，似乎還帶着些曾經的回憶。

    黑暗裏，他靜靜躺在床上，眼前忽地浮現出曾經在西疆看到的那隻蒼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