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劍。」
鐵匠鋪中,吳心端着驚蟬劍在耳邊輕輕一彈,凝神細聽了一陣,對李不琢說:「此劍雖然極薄,但用了兩種鋼材。用以鍛造劍身的花紋鋼質地柔韌,劍刃處,卻是夾了另一種硬鋼,這才讓整劍十分柔韌,卻還能削鐵如泥。」
吳心便是那位盲匠。
今晨李不琢帶驚蟬劍來到鐵匠鋪中,詢問吳心是否能夠修復劍身缺口,吳心只屈指一彈劍身,便從金鐵震動聲音中,聽出了劍身的缺口所在,並準確說出了驚蟬劍的用材和鍛造工藝。
本沒抱十分期望的李不琢聞言不由又高看了吳心三分,問道:「先生能修復它嗎?」
劍身一旦有缺,斬擊之時,便會受力不均,易造成斷裂,到那時候這柄劍就算毀了。
吳心卻搖頭:「鍛造此劍的人在宗匠中也算技藝高超的,況且要想修復到完美無缺是不可能的,有那功夫,你不如找原來那匠人再鑄一柄。」
李不琢不甘道:「鑄劍的那位宗師早已身故,這柄劍對我頗有意義,希望先生不要藏拙。」
「恕我無能為力。」
吳心搖頭。
李不琢只得離開。
吳寒望着李不琢的背影,心懷羨慕,他聽說過這位李掌書也不過是舞象之年,怎麼年紀相差不大,李不琢已是鍊氣士,而他連本職打鐵都打不好。
「看什麼看,今日的鐵不打好,便不用吃飯了。」
吳心冷不丁道,雙眼雖被布條蒙着,吳寒的動作卻總瞞不過他。
吳寒沉默不語,吳心一皺眉:「嗯?」
吳寒頓了頓,終於下定決心說:「前日韓先生的教塾里放出消息,冬至又要收學生了,我想過去試試。」
吳心從鼻子裏淡淡哼出一聲,沒回答。
「我自小怕火,這毛病是改不了了,還是趁早尋別的出路為好……對不住了。」吳寒起先說得理直氣壯,又放低聲音,他被吳心撫養到這般年齡,現在說不學打鐵,要去讀書,被街坊鄰居知道了,嘴碎些的是要在背後說聲大逆不道的。
出乎吳寒意料的,吳心並沒發怒,反而點點頭:「不錯,知道為自己謀出路了,教塾收錢似乎是一月二銀銖?錢在屋裏,自己去拿。」
吳寒一怔。
吳心接着淡淡道:「想做什麼便去做,我何嘗阻止過你,只是你一直沒說過罷了……」
吳心話還沒說完,吳寒便臉一紅,心中羞愧,他向來不喜歡打鐵,只是把此事埋在心底,不曾向吳心表露,卻不知吳心比他想像中豁達大度得多。
「不過……」吳心忽然一頓,猶豫了一下。
吳寒心中暗嘆,自己還是想得太簡單了,連忙道:「近來店裏生意也不算繁忙,每日學塾放課我便回店裏幫忙。」
「我不是要說這個。」吳心道,「郭雪峰已到了倚杖之年,不過是個內壯境鍊氣士,你不如再留在此處打一年鐵,我教你的那套練力揮錘的法子,叫『我身如鐵法』,拉風箱的法子,叫『氣御周身法』,若堅持下去,便可初見成效,不比你去跟郭雪峰學入門的鍊氣術差。」
吳寒詫異地看向吳心:「我身如鐵,氣御周身?」
吳心道:「你力氣比其他人大,而且冬夏不懼寒暑,便是因為打鐵時練習這兩種法門。」
吳寒回過神來,眼神漸亮,心跳加快,作為在河東縣長大的學徒少年,與同齡人玩耍時看過不少小說話本,心道自己這位師父難不成真是隱士高人。
只聽吳心又說:「你也別多想,我這法子,是祖傳的鑄器之法,練到純熟時便能入門鍊氣,但也只能算是粗淺法門,你若真有心讀書鍊氣,我在瞻州有位故交,你可以去向他求學。」
吳寒一時間頭腦有些混亂,本來他以為吳心只是個手藝高明,卻處境落魄的匠人,現在卻發覺相伴十餘年的師父對他來說似乎有些陌生了,喃喃道:「瞻州?那可在南邊一萬多里外。」
吳心道:「我那位故交是位宗師,你向他求學,萬里跋涉倒是值得。」
吳寒聽到「宗師」二字,心中既不可置信,又欣喜若狂,急忙問道:「那何時走?」
「今日收拾行裝,三日後走吧。」吳心道。
「三日後就走?」吳寒愣住,「是不是太急了?」
「不急。」吳心站在火爐前,臉龐映着紅通通的火光,「現在的河東縣,不太平了。」
…………
入夜,李不琢在青燈前端詳着手中小劍。
「可惜。」
那夜這柄小劍與彎刀相撞後,其中的劍靈便消散了,若這小劍劍靈還在,憑此李不琢甚至可以與周天圓融的鍊氣士有一戰之力。
眼下,只能暫且以驚蟬劍來煉六部劍養劍靈了,驚蟬劍沾過人血,重量又輕,倒也適合用來煉六部劍。
盤膝而坐,調理了一會內炁,接着李不琢以六部劍中咒訣,加上自己修改過的步驟,將驚蟬劍祭煉了一番。
此後便要抽出空來,買些牲畜用此劍斬殺,或是去古戰場、亂葬崗等地煉劍,催生其中劍靈,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功夫。
眼下,李不琢的劍術還是以近身纏鬥為主,此前,軍中用來殺敵的十三路破敵劍被他捨去,將殺伐的形意融入素沖劍法中,如今,素沖劍法也被捨去,其沖淡平和的形意,也融入了如今的細雨劍中。
同樣的劍法,在不同的人手裏使出來差別極大,這套細雨劍勝在綿綿不絕、悄無聲息,勢如初春細雨,但在李不琢手裏,融合了他之前所學的劍術,卻多了三分凌厲,用暴雨劍來形容或許更合適。
待日後再習得其他劍術,再與之相融,他的劍術又會向其他方向發展,劍道便是如此,不拘泥於死板的形式。
祭煉完驚蟬劍,李不琢在燈前鋪開一本《乾坤鑿度》。
府試與縣試不同,要加考實修、心性二關,而且到了府試,考生便不似縣試那般良莠不齊,至少都是坐照境鍊氣士了,有了自己的修行理念。
這時候,憑一位主考,便難以定奪諸家學子的名次,所以十二年前,天宮便將府試定為過關篩選的形式,每一關中,諸家重要學說均會被考到。
最後綜合實修、心性、學問三項,來定奪名次。
所以府試前,李不琢需要涉獵諸家學說,才能保證學問不落後於人。
只不過,這時候看着《乾坤鑿度》,李不琢有些靜不下心,一時無法入夢讀書。
近日的紛爭導致他心緒不定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他的學問和鍊氣修行都遇到了阻礙。
長久的夢中讀書,讓他能迅速攝取知識,但諸家學說雖有共通之處,更多的卻是分歧,這些分歧在他腦子裏衝撞,反倒讓原本以《勘淵集》加上《小周天生息法》建立的鍊氣框架體系動搖了。
況且夢中讀書極其枯燥,李不琢未超凡入聖,終於生出怠惰之心。
這也讓他近來鍊氣拔障之時,感到體內經脈有些滯澀,神識火種像是蒙塵的琉璃燈一般,似乎暗淡了三分。
本來按之前的進度,均算下來,每日吞服小精元丹的話,每六日就能拔除一條正經中的行障,今夜坐照修行過後,卻幾乎毫無進展。
「看來是進入瓶頸了。」
李不琢合上書封,望着搖曳的燈焰。
按諸多前賢的經歷,遇上瓶頸最好是出去遊歷,體悟天地自然,但河東縣中龍雀作亂,他難保自身安危,若他練成坐照圓滿,又貫通了四道奇經,倒是可以外出遊歷,只要不是遇上宗師鍊氣士要殺他,都沒有性命之憂。
可現在卻不行。
「看來你前世也是玄門翹楚,而今蒙受胎中之迷,竟然還能過目不忘,十八年前身殞的玄門高手,我只知道陳蜇龍有此神魂修行,但他是被武無敵一劍斬到形神俱滅,連兵解的機會都沒有,所以我很好奇,你到底是誰的轉世?」
女人的聲音從後方傳來,李不琢扭頭一看。
是那夜在白龍寺外見到的,那個沒影子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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