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婚紗照之前應該有一個求婚」的念頭在孫立恩腦子裏來回盤旋,一直等到前來量體的工作人員到了之後,孫立恩還在琢磨這個問題。筆下樂 www.bixiale.com
總得有個儀式吧?總得……讓她感覺有些不一樣的地方吧?等自己像是個人偶一樣被量完了各個關節的尺寸後,孫立恩裝作和人聊天的樣子,接近了這位來給自己量婚服的「裁縫」,「師傅我想打聽一下,你們公司有沒有求婚策劃的服務?」
孫立恩的聲音壓的很低,而這位工作人員馬上就領會到了孫立恩的意思,她也壓低聲音問道,「需要我們準備策劃一下?」
「如果能策劃就最好了。」孫立恩低聲道,「現在情況特殊,大場面肯定是不行,能有個小規模一點的也行……實在不成的話,能不能先訂做一枚戒指?至少讓我拿着戒指去求婚嘛。」
「我和上級溝通一下。」這位工作人員低聲道,「戒指的話,訂製可能會來不及,要不然您看看我們現在店裏的現貨有沒有合適的?這幾天之內給您加刻字上去還是可以做到的。」
用仿佛間諜接頭的方式加了對方微信之後,孫立恩和胡佳重新回到了各自的房間內。看得出來,胡佳對於這一次的拍攝非常期待,她不停的問孫立恩,「我看起來怎麼樣?到時候拍照不會特別難看吧?」
「到時候給咱們拍照的可是攝影家協會的主席。」孫立恩安慰道,「這可比那些婚紗影樓里的總監厲害多了。」
「那我要是拍的不好看,豈不是沒有藉口了?」胡佳用來折騰自己和孫立恩的角度非常刁鑽,她頓時沮喪了起來,「要不然不拍了?」
「現在說不拍可來不及咯。」孫立恩笑着摸了摸自己未婚妻的腦袋,「放心吧,你可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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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胡佳很罕見的晚起了十分鐘。孫立恩在完成了每日的例行洗澡後,並沒有在走廊上到自己的未婚妻。他看了看表,確定自己並沒有出來太早之後,給胡佳打了個電話。
「這不是馬上就要去拍照片了嘛,所以我睡了個美容覺。」胡佳嘟囔道,「你稍微等我一下——我現在就出門。」
睡美容覺又是個什麼東西?孫立恩眨了眨眼睛,盯着緩緩打開的房門。帶着口罩的胡佳從門裏鑽了出來,看樣子倒是和昨天差不了太多。
「走吧,去吃飯。」胡佳轉身帶上了門,看着孫立恩盯着自己的模樣問道,「有什麼……不對勁的麼?」
「沒有。」孫立恩趕緊搖了搖頭,開玩笑,借他倆膽他也不敢說自己啥都沒發現,「我聽說今天早上有雞湯撈飯吃。」
「在雲鶴倒是過上了寧遠的土豪生活。」孫立恩半開玩笑似的說道,「每天有班車送上班,早餐有雞湯撈飯還不用給錢,這日子是真不錯。」
「我倒想趕緊回去。」胡佳嘆了口氣,「家裏這都多長時間沒打掃過衛生了,地上肯定到處都是灰塵。」
「還有冰箱裏面的菜。」孫立恩也跟着嘆了口氣,「咱們臨走的時候雖然把蔬菜和水果都處理掉了,不過那些超市賣的速食……應該不會壞吧?」
聽到這裏,胡佳瞪了孫立恩一眼,「你還好意思說!買火腿腸就算了,你買五隻烤兔子回來是想幹啥?」
「你不是說兔子肉好吃嘛!」孫立恩無奈道,「我當時就想着你喜歡吃,哪兒能想到你也買了一堆備着讓我吃?」
兩個人互相拌着嘴來到了餐廳。在接受完了大家的目光洗禮後吃完了早飯,隨後又一路拌着嘴走到了樓下班車上。
「今天不知道有幾個要轉進來的。」孫立恩坐在座位上伸了個懶腰,感覺渾身的肌肉都活動了一下之後,他才轉身對馬永芳問道,「你昨天休息的怎麼樣?」
「睡的不太好,不過總算是睡着了。」馬永芳毫不遮掩的在孫立恩面前打了個哈欠。「干四個小時問題不大。」
「那就你先進去看看吧。」孫立恩點了點頭,馬永芳頭上的異常狀態欄基本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則是「睡眠不足」,「你第一波進去,把需要調藥的再換一下,然後直接出來。」
今天的安排和往常不大一樣,孫立恩和胡佳都不準備干滿八小時了——總是這麼搞,對人的壓力太大,而且也不夠安全。其他醫生和護士輪番進場,讓孫立恩留在外面當三線比較合適。
至於孫立恩自己嘛,他覺着自己之前用的防護服數量可能有點多,接下來只要不是必須,他每天進場一次看看病人的狀態就行。
等到了傳染病院開始交班,孫立恩就發現,自己的打算大概率要泡湯。
「搶一床的狀態不太好,今天大概凌晨三點左右有了dic徵兆。」剛開始交班,呂志民就給孫立恩送來了一個壞消息,「我們用了4000單位的低分子肝素,血小板給了一個單位,冷沉澱給了6個而單位。目前看情況還算穩定——不過我感覺不太好。」
已經上了eo的患者有dic先兆,醫生們感覺要是能好的了才叫奇蹟。孫立恩嘆了口氣問道,「跟家屬談過了麼?」
「打過電話了。」呂志民點頭道,「他們說,已經有了一定心理準備,請我們放手去做。」
「放手……還能怎麼放手去做?」孫立恩嘆了口氣,「低分子肝素都給到4000單位了,能調整的空間不多咯……不知道高級別會診那邊有沒有什麼消息。」
呂志民也有些無奈,「不是我狂妄自大……dic這種事情,按住了就是按住了,按不住就是按不住。專家會診能搞出什麼花來?」
「說不定有新的說法呢。」孫立恩無奈道,「別的不說,腸道微生物生態製劑的搞法我之前是沒用過的。這讓患者跟吃糖豆一樣每天吃四十五片……效果不是還挺好的?」
「咱們用上的治療手段太多了,很難判斷究竟是什麼方案起到了作用。比起腸道微生物生態製劑,我更願意相信是三聯療法起了作用。」呂志民攤了攤手,「我們對於腸道微生態的了解還不夠多,所以作用不好評估嘛。」
「用既然不知道,那就死馬當活馬醫。」孫立恩學着呂志民的樣子攤了攤手,「把能用的都給她用上唄。康復者血漿是不夠了,其他的治療方案能上的都上吧。把中藥用鼻飼管往下喂,羥氯喹和目錄里推薦的抗病毒也都用上——反正患者家屬也說了,有這個心理準備對吧?」孫立恩說到這裏有些沮喪,「反正,咱們自己竭盡全力去做,不留遺憾,全力以赴——也算是對的起她,對得起咱們在雲鶴的同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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竭盡全力的另一個意思是「不留遺憾」。換言之,失敗的局面已經成了既定事實。現在的所有行動就已經是為了不「留下遺憾」而進行的。這一部分的行動,一方面是避免患者家屬的遺憾,另一方面……也是為了避免醫生們有遺憾。
這是一場拯救必然沉沒巨大郵輪的行動,拯救行動一旦失敗,這條巨大的郵輪都將會沉沒。而且根據目前的情況來看,這條郵輪的沉沒概率遠大於損管隊成功拯救,令其始終浮於水面的概率。
如果一定要給一個概率的話,損管隊成功的概率大約只有10。
換上防護服的孫立恩,感覺自己就像是正準備踏入火場的艦隊損管員。他的心裏無比忐忑,甚至一絲的把握都沒有。但無論如何,讓這條船浮在水面上,這就是他的責任和工作。哪怕心裏再沒底,也要儘快趕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作為醫生,這樣的工作總是無法避免的。
「潘大姐,能聽見吧?」走到了潘大姐身旁,孫立恩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昨天晚上表現不好哈,呂主任昨天晚上可一晚沒睡,光盯着你了。」
在eo的作用下,潘大姐的心率和血壓都沒有變化,她就這麼躺在床上,似乎什麼都沒有聽見。
孫立恩覺得,潘大姐應該還是能聽得見的。至少現在狀態欄並不支持足以支持他判斷潘大姐存在意識喪失。
他輕輕握着潘大姐的手說道,「大姐,咱們算大半個同行呢。我就是急診科的醫生——雖然現在是搞診斷去了,但我還算是急診科醫生。我聽說您也是急診科的護士,咱們應該多親近親近才對嘛。」
沒有反應,沒有變化,沒有波動。
「姐啊,同樣是作為同行,你得給小孫我想想辦法。」孫立恩繼續說道,「咱們都是自己人,我說話也就不藏着掖着了——為了讓你活下來,我們所有人都在使勁想辦法。但是,現在辦法已經快用盡了。」
「你昨天晚上有dic前兆,呂主任守了你一宿。」孫立恩輕輕捏了捏潘大姐的手說道,「姐啊,我們使勁拽你沒用,你得自己支棱起來啊。」
潘大姐是從東三省的黑山白雪中出來的人,孫立恩覺着,自己用東北話也許更容易讓她聽見。
「姐啊,你得加把勁。」孫立恩的聲音稍微高了一點,「你爺們,你娃,還有……還有你剛出生的孫女兒他們都好。都在家盼着,盼着你回去呢。」
「雲鶴的熱乾麵我吃着不得勁,姐啊,你趕緊好起來,給我做一頓酸菜燉粉條唄?」孫立恩深吸了一口氣認真道,「要不燉血腸也成,小雞燉蘑菇我聽說是姑爺菜,那就算了,鍋包肉姐你會做不?不放番茄醬的那種。」
「你要趕緊好起來。」孫立恩停頓了幾秒鐘,然後說道,「姐你知道不,疫情已經快控制住了。今天新增了不到一千七百例,連着下降好幾天了!」
「咱們就快贏了,你可千萬不能落隊呀。」孫立恩捏着潘大姐的手說道,「姐,再堅持堅持,你能見着你家裏人的!」
說完這句話,孫立恩握着潘大姐的手就放在床邊等了好一陣子。過了幾分鐘後,他忽然感覺自己的手上動了一下。
那個動作很輕微,但孫立恩仍然清晰的感覺到了。
他不能分辨出這個動作究竟是來自於潘大姐的主觀動作,還是生理性的、無意識的肌肉收縮。但這現在已經不重要了。
他拍了拍潘大姐的手,然後湊在她耳邊大聲說道,「我知道了!我們努力,姐你也加油!咱們一起努力,肯定能打贏這場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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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小時的值班過程中,孫立恩看了北五區和北六區的幾十名病人,並且得出了一個稍微令人開心一些的結論。
絕大部分患者的情況都在好轉。按照這個速度下去,再過大約三天,就能有十名患者出院了。
另一方面,剛剛進入醫院的患者們之中,出現了第二個帶藍色狀態欄的人。
27歲的趙凱是昨天下午被方艙醫院轉運到雲鶴市傳染病院來的。他原本只是一名輕症患者,感染症狀僅限於低燒和乏力。但在方艙醫院裏接受了兩天治療之後,他的症狀突然轉重,嚴重的低氧血症甚至無法被吸氧緩解。
方艙醫院的醫生們迅速發現了他的異常,並且用最快的速度將他送到了雲鶴市傳染病院。在這裏根據關口前移的指導方案,他迅速接受了正壓呼吸氧療、複合抗病毒治療以及托珠單抗的三聯療法。
而孫立恩今天早上第一次見到了趙凱。並且驚訝的發現,他的頭上同樣有藍色的狀態欄,而內容也和關谷雪的一樣——都是「嗅覺喪失」。
雖然現在處於重症階段的趙凱並不能配合檢查,但孫立恩還是從他和關谷雪的狀態欄上推測出了一點蛛絲馬跡。
比如……這種症狀似乎並不會消失。
關谷雪頭上出現了藍色狀態欄是在13號,到今天為止已經過去了三天。而藍色的狀態欄並沒有出現任何變化——沒有字跡淡去,沒有在前面出現「輕微」或者「暫時」的提示,更沒有類似電復律時可能會出現的「次數」提示。
在孫立恩看來,那串藍色的字跡自從出現開始,到現在為止都沒有任何變化。而且……它的危害性似乎也並不大。
由於遲遲未轉陰,關谷雪到目前為止都還沒有進行過磁共振檢查。但在幾次的ct檢查過程中,檢驗結果都證實她的腦部沒有明顯的出血或者其他問題。
神經內科方面認為,她的嗅覺喪失狀態可能是因為病毒攻擊了她的嗅覺感受器官,但這一判斷缺乏足夠的證據。
根據這一判斷,孫立恩做出了一個大膽推測——藍色的狀態欄或許意味着患者出現了「和原發疾病高度相關且難以被忽略,但不會導致進一步危險」的症狀。
要想驗證這個判斷倒也容易,孫立恩想了想,決定再回去翻一翻患者名單。北五區的患者里有不少都有二型糖尿病,而有不少二型糖尿病患者同時還會罹患有末梢神經炎。
他並沒有在其他患者身上發現藍色狀態欄,如果能夠證明這些患有二型糖尿病的患者都沒有末梢神經炎,那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對他的猜測予以證實。
之後如果有機會,去看看那些患有格林巴利綜合徵但已經緩解了的患者,看看他們身上的「脫髓鞘病變」是不是藍色,就能夠最終證實這一猜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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