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靜悄悄的,陽光透過槅窗灑進來,落在男人半邊側臉上,睫毛灑下一圈陰影。一筆閣 www.yibige。com 更多好看小說男人家常穿半舊的暗紋寶相花錦袍,氣質比平常溫厚了些。
他就坐在黃花梨的木椅上,面前攤開一張輿圖,手指緩緩叩擊桌面,神色微凝。
儀瑄走到趙臻面前,「殿下。」
「你來了。」趙臻將輿圖捲起來,隨手放到一邊。他站起來,摸了摸儀瑄的腦袋,指着窗邊的矮榻道:「去那兒坐。」
儀瑄跟着他,兩人對面而坐。几案上擺着一套茶具,倒不是國朝時興的茶壺等,而是古人所用的點茶用具。儀瑄不禁詫異。
點茶繁瑣,但是培養心性和手藝。泡茶是後人刪繁就簡的做法。本以為趙臻馳騁沙場是個粗人,沒想到還蠻雅致。
「殿下會點茶?」她問。
趙晏點了點頭,「只是略通。」他看着她的眼睛,問她:「你喜歡什麼點心?」
儀瑄想到自己來的路上聞到烤紅薯的香氣,便有些嘴饞,誠懇道:「我想吃烤紅薯。」
烤紅薯?豫王彎了彎嘴角。他之前遇見的那些女人,無論是何出身,總要裝的清高端莊,問她們要吃什麼,總說「隨意」,之後又嫌棄這個腌臢那個粗鄙,吃東西好大一通折騰。
她倒是簡單。
趙臻把下人叫過來,吩咐:「去街上買幾個烤紅薯。」
下人領命去了。趙臻親自沏了杯茶給儀瑄,說:「日後你嫁過來,我再教你點茶。」
儀瑄差點一口茶噴出來,震驚看向趙臻,脫口便要說「不用」,可是不用什麼呢?是不用嫁給他?還是不用跟他學點茶?
算了,還是保持沉默罷。
趙臻看着女孩兒粉嘟嘟的臉頰,便很想上手去捏一把。他手指動了動,最後還是握緊了杯盞,笑問她:「你來找我,是為了什麼事?」
「殿下不是早猜到了嗎?」儀瑄看着他的眼睛。
女孩兒年紀小,骨纖肉豐,臉頰難免帶些圓潤。偏偏這雙眼睛,又嬌又媚,像一把小勾子,勾的他心癢,就會忘記她只是個小女孩兒。
趙臻咽了口口水,移開目光看着窗外,似笑非笑,「你倒是機靈……那我問你,你當真要替趙玉柔求情?」
如果她開口,他會考慮放了駙馬。
儀瑄搖頭,「當然不。長公主找我求情,我不好回絕,所以勉為其難過來一趟。最後告訴她,豫王殿下不同意。」
趙臻愣了一下。這小丫頭利用他做擋箭牌也就算了。什麼叫「勉為其難」?全天下想進豫王府的女人數都數不清,她竟敢嫌棄?
他按耐住性子,問她:「怎麼?我這王府很不入你的眼?」
「我……沒有啊。」儀瑄的表情莫測。
趙臻噎住,看她扭了扭身子,怯生生抬頭看他一眼,抿唇道:「殿下,您不覺得,這王府太冷清了嗎?全是石頭、松柏和竹子……我覺得,院子裏還是種點梅花好看。」
趙臻愕然。他倒從來不在意這些。長年在西北,到處都是草原或者荒地,景致什麼的,他真無所謂。
「你喜歡梅花?」他笑了笑,眼中情緒不明,「你姑姑也喜歡梅花,你和她……還真是挺像的。」
趙臻怎麼知道……儀瑄大吃一驚。記憶中她和趙臻的來往有限。因為先帝在時,趙臻就被派往西北領兵,一開始,他鋒芒還算收斂。但先帝一去,趙臻便開始不安分了。她也是從那時候,才開始注意趙臻的。
她無暇想太多,聽趙臻道:「我叫人多種點梅樹……你還有什麼喜歡的,也一併告訴我。」
這府里要有女主人了,還是裝點修葺下好。
儀瑄搖搖頭,受寵若驚,「殿下,我就是隨口一說,您不必在意的……」
這時丫鬟進來,將一個紙袋子放在几案上,裏面是剛買的紅薯。趙臻伸手試了試溫度,稍微有點燙。他看女孩兒兩眼亮晶晶的,不禁莞爾,拿出一個圓滾滾的胖紅薯來,剝它的皮,對女孩兒說:「你等等,太燙了。」
儀瑄怨念的看趙臻一眼,可憐巴巴收回了手,喝茶聊以慰藉。
他是為她好。女孩兒的皮膚嬌嫩,萬一被燙紅了,他看着心疼。
趙臻把紅薯皮褪了一半,遞給女孩兒,「喏,你吃這個。」
儀瑄一愣。威震天下的豫王殿下……竟然親手給她剝紅薯?
她不覺臉紅了。心猛跳了幾下。小心翼翼伸出手去接,不經意,指尖碰到了男人的手,頓時一陣酥麻貫徹全身。她的臉更燒了。
女孩兒低垂着腦袋,一口口咬着紅薯,兩腮脹的滿滿。趙臻忍俊不禁,心中癢酥酥的,勸她:「吃慢點,又沒人和你搶。」
恩……其實她是因為緊張,才吃的這麼快的……
趙臻自己慢悠悠剝着紅薯,興味頗濃的看着女孩兒,女孩兒嘴角沾上了碎屑,他很自然的用手指幫她抹掉,笑她:「真不像個大家閨秀。」
其實他心裏是喜歡的。
他見過的那些女人,明明很想吃,也很喜歡吃,卻總是如雀兒啄食一般,吃幾口就說飽了。在他面前裝的柔若無骨飄飄欲仙,他看着好笑。
儀瑄心裏亂糟糟的,說不清。她儘量不讓自己胡思亂想。吃了半個紅薯,又抿了兩口茶,覺得腹內脹得厲害,卻又十分滿足,高興道:「我娘就不許我吃這些東西,總說不乾淨。」
豫王又笑,打趣她:「等你做了王妃,你娘就管不了你了。」
只有他能管。
想到這兒,他有點迫不及待要娶女孩兒進門。
可她只有十三歲……他是不是太禽獸了?
趙臻無奈一笑,跟女孩兒說:「你等會兒出去,告訴趙玉柔我會考慮。這樣她就不會找你麻煩了。駙馬仗勢欺人,確實該罰,我不會輕饒。還有……蕭子云那邊,皇上難得與我意見一致,撤了她的封號。你知道吧?」
儀瑄點頭,「我知道。」
趙臻看着女孩兒粉嫩的小臉,笑了笑又道:「你以後可隨時過來……我在京城,不一定待多久。若我不在,你有什麼事可以找魏襄幫忙。」
儀瑄問:「是邊境又出了戰事嗎?」
趙臻耐心跟她解釋:「暫時是些小衝突……原本韃靼各部落人心分散,互相掠奪,所以國朝安穩太平。最近兩月突然有一支部落異軍突起,成為韃靼共尊的首領。草原民族本就強悍,若齊心協力,勢必對國朝造成威脅。不過我在西北留了人,應當不會出事。」
儀瑄沉默了好一會兒,趙臻以為她是擔心,就笑了,「放心罷,這些事我應付的來。」
不,她不是擔心,她是……慚愧。
趙臻確實囂張,有不臣的嫌疑。但在行軍打仗這件事上,他稱第二,就無人敢稱第一。她當初若真的廢了趙臻的軍權,引起西北騷亂,就真的是萬世的罪人了……
看來,要削豫王的權,還得先培養出幾名大將來。
門外有一小廝來回:「殿下,潘將軍求見。」
儀瑄起身向趙臻告辭。趙臻也沒挽留,只叮囑了一句「路上小心」。送她出門,看着她的背影沉默了一會兒,才吩咐:「帶潘將軍過來吧。」
儀瑄剛出王府大門,就被趙玉柔的婢女攔下,徑直送她上了趙玉柔的馬車。趙玉柔迫不及待問:「怎麼樣?豫王怎麼說?」
「殿下說他會考慮的,儘量輕判。長公主無需憂心。」
趙玉柔聽了又開始掉金豆子,「就不能把駙馬放了……也罷,豫王那個性子,確實是又犟又固執的。妹妹沒騙我?」
儀瑄笑笑,「沒有。」
「那便好。」趙玉柔深吸口氣,「只要駙馬沒事,妹妹你就是要金山銀山我也給你。」
儀瑄眼中閃過一絲輕蔑。趙玉柔的性子……向來都是這樣的。只要自己過舒心快活,旁人怎樣都不關她的事。她是金尊玉貴的長公主,一兩條百姓的賤命算什麼?
和這樣的人待在一輛馬車裏,儀瑄覺着憋得慌。
*
十天之後,三司會審的結果出來,駙馬被判流徙西北。
趙臻已經手下留情了,若不是為了給趙玉柔留點顏面,他會直接判斬首。趙玉柔聽到這個消息,哭得幾欲昏死。直接登上馬車來拍溫家的大門。
這小妮子,竟敢騙她!
儀瑄的消息有些滯後,還不知道駙馬那裏的情況,但看趙玉柔來勢洶洶,心裏也差不多有數了。
她覺得很解氣。
儀瑄披件斗篷走了出去。趙玉柔已經被溫博高迎入正廳,滿臉慍色盯着她。儀瑄從容走上前,微微屈身向她一福,「長公主怎麼來了……」
忽然臉上一麻,耳邊一記巴掌清脆響亮,打的她半邊臉都木了,耳邊嗡嗡嗡直響。她身子一歪便要跌倒,幸好被丫鬟扶住。聽得周圍一片驚呼之聲。
「賤人!」趙玉柔站起來指着她罵,「你別以為豫王護着你你就能為所欲為,你給本宮聽好了!從今日開始,本宮不好過,也不會讓你好過!」
儀瑄緩慢站直身體,漠然直視趙玉柔的眼睛,微笑,「你要怎麼讓我不好過?毀我清白?這麼拙劣的手段,你以為我會怕?」
明明她才是上位者……為何會從一個小姑娘的身上,感受到赤裸裸的壓迫?
趙玉柔打了個冷戰,勉強保持着鎮定。她堂堂長公主,如何能在一個黃毛丫頭面前露怯!更何況,她捏死溫儀瑄,就如捏死一隻螞蟻那樣簡單!
可是忍不住,她腦子裏浮現出那個女人的臉……輕蔑的眼神、嘲諷的嘴角,和渾身散發出的壓迫感……仿佛那個女人活生生站在她的眼前。
她覺得自己真是瘋了。
不可能。
趙玉柔定了定神,走近儀瑄,低下頭,靠着儀瑄的耳朵,「別天真了。趙臻是什麼人?他哪裏來的真心?你若聰明,就知道自己不過是枚棋子。我手上有趙臻求之不得的東西。我原本想藏它一輩子的……現在看來,我當真是押錯了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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