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策啞然失笑,搖了搖頭,起身出艙,在甲板上站定,活動了一下身體,練起了拳。筆神閣 www.bishenge.com
海風輕拂,海水輕輕拍打着船腹,發出輕響,當值的將士肅立在崗位上,身姿挺拔,神情警惕。郭武等人聞訊趕來,見孫策並無召喚之意,便自覺的散在四周。
孫策凝神靜氣,雙手抱圓,雙目似閉未閉,嘴角漸漸上挑。軍謀們仍然在爭論,但他卻不再那麼煩躁了。六博雖然輸了,他卻捕捉到了甄宓極為巧妙的進諫。是人就有利益之爭,派系的形成不可避免,隨着疆域的控大,新的派系會不斷生成,這種爭論會越來越多,越來越激烈,越來越複雜。
既然不可避免,那就從容處之,想好怎麼控制烈度,化害為利便是。煩躁解決不了問題,只會讓他方寸大亂。六博輸了,未必全是運氣,也和心境有關。太想得到,偏偏得不到,心境自然就亂了。
雖說是旁觀者清,可是甄宓能精準的把握住他現在的心情,並利用好這個機會,可見聰慧,書沒白讀。甘梅也是識大體的人,但主動性略差。她未必不懂,但她不如甄宓這般積極。
孫策平定了心神,練起了拳,很快就進入忘我狀態,一招一式,神滿氣完。
不知什麼時候,郭嘉從艙里走了出來,遠遠地看着船頭孫策矯健的身影,幽幽地嘆了一口氣。他靠在艙壁上,靜靜地看着孫策練拳,沉默無語。軍謀們陸續出差,有人悄悄離去,有人上前和郭嘉低語了幾句,也轉身離開,只有當值的軍謀收拾了一番,重新回艙,準備休息。
孫策練完拳,見郭嘉在側,也沒多說什麼,不緊不慢的收了拳式,調整好呼吸,這才心平氣和的向主艙走去。郭嘉跟了上來,兩人入座,朱然已經準備好了茶水,悄悄守在外面。
「如何?」孫策端起茶杯,淺淺的呷了一口。
郭嘉搖了搖頭,苦笑道:「一個個年紀不大,卻都保守得很,我也是無計可施。用兵講奇正,他們只顧着正,卻忘了奇。」
「會議記錄呢?」
「還在整理,明天早上會呈請君侯審閱。」
孫策點點頭。「除了楊儀,還有誰反對得最激烈?」
「孔明。」
孫策揚聲對艙外的朱然說道:「義封,去看看孔明休息沒有,沒有的話讓他過來一趟。」
朱然應了一聲,轉身去了。孫策靜靜地看着郭嘉,心裏有些說不出的開心。原本的歷史軌道上,郭嘉死於建安十二年末,象徵着一個時代的結束,諸葛亮在這一年出山,象徵着一個時代的開始,兩個奇才沒有交手的機會。如今曹操躲在益州,郭嘉卻和諸葛亮相遇,他們之間終於擦出了火花。
時間不長,腳步聲響起,諸葛亮推門而入。他衣冠整齊,臉上也看不出半點疲憊,平靜地向孫策、郭嘉行禮。孫策也沒和他客套什麼,讓他把反對的理由說一遍。諸葛亮點點頭,不緊不慢地說了起來。
「君侯,祭酒,目前在冀州的汝潁系人數不過十餘,真正的核心人物是郭公則、荀休若,郭公則主掌機密,負責細作,荀休若掌兵,一是心腹,一是爪牙,袁譚豈能容忍他們與君侯牽聯過深?之所以這麼做,只有兩種可能:一是他根本不會信任他們,二是他確定這兩人不會有異心。若是前者,君侯就算給再多,也不會落在他們手中,他們只不過是袁譚的一個藉口罷了。若是後者,那君侯又能得到什麼呢?」
孫策不置可否,示意諸葛亮接着說。
「且行軍作戰,不可勝在我,可勝在敵。太史子義入主遼西,困難重重,凌子行(凌操)、麋子叔(麋芳)戰沓縣,虎口奪食,能不能勝,在於我軍輜重是否充足,將是否明睿,士卒是否強悍,若有錢糧,自然應該先供給他們,豈有寄希望於對手不和,而將有限之錢糧用於賂敵的道理?」
孫策看看郭嘉,郭嘉嘴角微撇。「這些剛才議事時都說了,說點剛才沒說的。」
「喏。」諸葛亮向郭嘉施了一禮,接着說道:「祭酒,你覺得幽州可一鼓而下嗎?」
郭嘉啞然失笑。「這當然不可能。」
「既然不可能,又何必急在一時?此次出征幽州,遼東只取沓縣立足,太史慈只有千餘人,皆是以輕馭重,以小搏大之意。勝固可喜,敗亦無傷大雅,藉此機會試探幽州強弱,派遣細作,建立情報網,三五年後,對幽州掌握清晰,知其強弱、遠近、智愚、勇怯,再出大兵,自然勢如破竹,豈不比現在寄希望於汝潁系制衡冀州係為好?」
郭嘉眼神閃動,撫着頜下的鬍鬚,沉吟起來。孫策暗自發笑。諸葛亮說的這一點戳中了郭嘉的軟肋。這次出擊幽州是郭嘉主導的,一是想和荀攸、辛毗爭鋒,二是想在幽州鋪設情報網。因為錢糧緊張,鋪設情報網又費錢費力,所以郭嘉才要借着幽州有馬這一點優勢力推,最終促成幽州戰略的實施。他自己也清楚冒險,而且有從荊州戰區嘴裏奪食的嫌疑,所以他不能敗。一旦敗了,對內他會輸給荀攸、辛毗,對外他會讓汝潁系蒙受損失,青徐系、荊州系、揚州系趁勢崛起。
援助郭圖的目的是讓他牽制沮授,迫使袁譚不能從容用兵,以便劉備能夠頂住袁譚的攻擊,又無力東向。這個目標能不能實現,取決於多重因素,巧則巧矣,很難取得立竿見影的效果,萬一不順利,反而可能適得其反,落下因小失大,以私害公的罪名。
這會傷害到郭嘉最初的目標。這是郭嘉不能接受的。
「還有嗎?」郭嘉的語氣已經緩和下來。
「有,我反對追加對汝潁系的資助,是因為錢糧緊張,入不敷出。青徐受黃巾之亂,百姓流離,人口驟減,良田拋荒,不能供給大軍,有不少人避難遼東,公孫度擇其可用者而用之,故而強盛一時,就算幽州戰事一時僥倖得手也無力迅速推進,必成膠着之勢。當務之急是恢復青徐的生產,在青徐投入一錢,將來可得十錢百錢,數年之後,青徐重現繁榮,根本固而枝葉茂,百姓返鄉,公孫度無人可用,而祭酒之細作營已成,此消彼長,強攻智取,何敵不克?」
郭嘉靜靜地看着諸葛亮,嘴角微挑,眼神驚訝。「你剛才為什麼沒有提這一點?」
「祭酒,我就是青徐人,這個建議有私心,沒有什麼說服力。君侯、祭酒面前,我才可以放言無忌。」
郭嘉點了點頭。「這倒也是個理由。」
見郭嘉這副表情,孫策知道他動搖了,至少短時間內他不會再堅持自己的想法。他拍了拍手。「行了,天色不早,你們議了一晚上,也累了,各自回艙休息,再靜下心來想一想。看看還有沒有遺漏的地方。」
「喏。」諸葛亮躬身領命,向孫策、郭嘉行禮,先後退了出去。郭嘉看着諸葛亮離開,又看看孫策,笑了一聲:「君侯,孔明進步喜人,又長袖善舞,很快就可以獨當一面了。」
孫策笑而不語。諸葛亮的進步他看在眼裏,但他不想讓諸葛亮過早的獨立,他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他對諸葛亮的期望也不僅僅是一郡太守或者一州刺史,他是要作為丞相來培養的,太早出頭反而不利。
「有壓力了?」
「有壓力。他的學識比我全面,將來的成就不可估量,諸少年中,恐怕只有伯言堪與他比肩。」
孫策笑了。「難讓你郭奉孝說出這樣的話真是不易。知人者智,知己者明。奉孝,你的進步也不小。」
郭嘉大笑。「知止不辱,知足不殆,我清楚自己的長短。後生可畏,我可不想自取其辱。」
——
海風拂風,東方漸明,明星漸漸隱沒,海平面上露出了魚肚白,朝陽雖然還沒有露出崢嶸,卻已經讓人感覺到了磅礴氣勢,自有動人心魄之美。
漸漸的,水天相接之處露出一點微紅,就像是鍛爐里的鐵,慢慢向兩側延伸,迅速蔓延,接着,一輪紅日從海平面升起,雖然只是一角,卻散發出耀眼的光芒,將半個天空暈染得一片燦爛。
「哇——」甄宓雀躍着,伸手指着東方。「夫君,你快看,你快看,朝陽要出來了。」
孫策伏在欄杆上,側着臉,打量着小臉比朝陽還要紅的甄宓,心裏說不出的喜悅。雖說甄宓是他的妾,還與他試過李代桃僵,算是有肌膚之親。可是他在心裏,甄宓就是一個孩子,與其說是妾,不如說更像妹妹。他有三個妹妹,但尚華、尚英和他親近的機會不多,尚香太小,身邊玩伴也多,平時不怎麼來粘他,倒是甄宓有事沒事就往面前湊,雖說有爭寵的意思,卻未嘗沒有近乎兄妹的依賴。
「你現在可以告訴我為什麼你昨天能連贏三局了吧?」
「嘻嘻。」甄宓眼睛盯着朝陽,手抓過孫策的手,在他兩隻手中各放了點東西。孫策定睛一看,是兩副骰子,樣式相同,但手感卻不同,一副與普通骰子相同,一副卻要沉一些,顯然是灌了水銀的作弊利器。他忍俊不禁,一手挾起甄宓,將她高高舉起,放在欄杆上。甄宓卻不害怕,張開雙臂,迎風歡呼。
「日出東方,照我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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