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勁風吹來,將戰場上空的薄霧吹去,金色的陽光照了下來,照在數千江東騎兵身上,落在天子等人的眼中,就像一塊巨石從高空墜落,砸入水中,激起驚天的浪花,更激起一圈圈的漣漪,迅速向四周擴散開去,像一道看不見的洪流,衝擊着每一個將士的心神。
站在指揮車的天子看得最清楚,他也明白那道看不見的洪流是什麼。
是恐懼!
六七千騎士,寬近千步,分成三個陣列,中間那個陣最厚實,約有四五千人,最為亮眼,不僅隊伍整齊,而且陣前有五六百人馬俱甲的甲騎。甲騎的人甲馬鎧都是鋼鐵的本色——銀白色,在絳袍赤甲的騎士大陣中,就像鑲了一道銀邊,又像是最鋒利的刀刃,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起春耕時的犁,在牛馬的牽引下,能破開堅硬的土地,又像一柄闊劍的劍鋒,所指之處,所向披靡。
即使沒有甲騎,這個六七千人的騎兵大陣也足以震撼人民,如林的長矛直指天空,鋒利的矛頭被磨得雪亮,在陽光下閃爍如繁星,整齊的裝束,精緻的甲冑,嚴整的陣型,無一不顯示出這是一支真正的精銳,一柄利劍,足以讓對手望而生畏,不敢輕犯。
有了甲騎,就像利劍開了刃,猛虎露出了爪牙,更讓人不敢輕攖其鋒。
相比之下,天子的大陣中只有一千多羽林騎勉強能和對面的普通騎士相提並論,甲騎則是無從談起。裝備最差的并州軍連衣甲的顏色都不一致,簡直就是一支流寇。
天子想起了西征時面對鮮卑人的感覺,他覺得自己此刻就是名符其實的關西天子,與對面的江東軍相比,哪裏還有一點華夏衣冠的氣派,和左祍的蠻夷一樣寒酸。
「朱桓的陣勢有點古怪,沒見過。」劉曄撫着頜下短須,沉吟道。
天子也看出了問題。朱桓的陣形既不是普通的步騎配合陣型,也不是騎兵對戰的陣型。兩翼太薄弱了,騎兵很少,大概只有千餘人,中軍卻過於厚實,與通常步卒居高,騎兵居兩翼的陣法不同。即使是單獨以騎兵作戰,中軍也過於厚實。騎兵的陣勢越厚,行動越不方便,削弱了騎兵的速度優勢。
相比之下,步卒又離戰場太遠,如果有緊急情況,很難及時增援。
「朱桓這是想幹什麼?」
「猜不透,不如不猜。」劉曄一聲輕笑。「陣是死的,怎麼用是活的,到時候看他怎麼用就是了。既然他的兩翼如此薄弱,不如派人試探一下,看他怎麼應對。至於甲騎,他不動,我不動。他欲動,我先動。」
天子點頭答應,傳令右翼的呂布派人出擊,試探一下朱桓的左翼陣地。
鼓聲響起,提醒所有人收回心神,不要被對方的氣勢所攝,同時命呂布出擊。呂布正在觀望對面的陣勢,既有慶幸,又有失落。慶幸的事自己沒有正面迎戰對方最精銳的甲騎。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甲騎不像是利劍的鋒刃,就是一堵牆。遇到這樣的對手怎麼破?弓箭肯定是沒什麼用的,只有用長矛。可是對方的長矛長一丈五尺,自己部下手中的長矛最多一丈二,很多是一丈,甚至有人不用長刀,而是用環首刀。
環首刀能砍開這些銀色的鎧甲嗎?呂布表示懷疑。
慶幸之餘,呂布更多的是羨慕。怪不得太史慈能在草原上橫行無忌,見誰滅誰,有了這麼好的裝備,再加上充足供應的糧草,誰打都會贏啊。連馬騰、韓遂有了甲騎都可以隨便欺負鮮卑人,如果我有了這麼好的裝備,還會讓馬兒看笑話?
呂布一邊腹誹着,一邊下令張遼出擊。他麾下將領雖多,論武藝、用兵能力,只有高順能和張遼相提並論。高順在弘農,只有派張遼出戰最保險。況且對面將領姓秦,是個無名之輩,肯定不是張遼的對手。
張遼收到命令,舉起長矛,發出號令。千餘騎士厲聲應喝,踢馬出陣,跟着張遼向三百步外的江東軍陣地奔去。上次出戰,魏續被閻行咬住,損失了百餘人,怨氣未消,回來向呂佈告狀,說他們救援不及時,呂布又將他們罵了一頓。這次出戰,他們一定要出這口惡氣。
秦牧是誰?沒聽過。
秦牧也沒心思理會張遼。他命人向中軍傳出消息,然後嚴陣以待,卻沒有出擊的打算。他的目標不是張遼,而是呂布。當然,如果讓他迎戰張遼,他也可以試一試,雖然知道張遼武藝高強,但他領的這些并州軍實在不怎麼樣,一個個像乞丐似的,有的人甚至連札甲都沒有。憑藉着身上的精甲,手中的長矛,腳下的馬鐙,他有底氣和張遼對陣一番,只要不給張遼單挑的機會就行。
我用裝備碾死他。
朱桓在中軍收到消息,隨即傳令文丑出擊。文丑掩在中軍身後,看不到前面的情況,卻一直在用心凝聽。聽到對面的號角聲時,他就猜到天子會派人嘗試攻擊己方左翼。而這正是他們期望的。他上馬做好了準備,一收到命令,立刻踢馬加速,衝出了戰陣。
兩千精騎分作兩批,一千隨文丑出擊,一千待命,準備做第二批次的攻擊。
在親衛的簇擁下,文丑在秦牧身後出現,隨即撥馬右轉,切向張遼的隊伍。張遼從三百步外奔來,需要加速時間,也要節省馬力,並沒有全速奔跑。他一邊跑一邊觀察對方陣型,見秦牧一動不動,他的身後卻鼓角齊鳴,旌旗搖動,知道陣中有騎士將出,已經做好了準備,此刻離秦牧的大旗還有近百步,見文丑迎了上來,立刻下令射擊。
「舉盾!」文丑大喝,同時舉起了手中的騎盾。
「舉盾!舉盾!」一連串的呼喝聲連綿不斷的向後傳去,除了文丑身邊的甲騎親衛,所有的騎士們都舉起了盾牌。他們沒有用弓箭還擊,而是握緊了長矛,做好衝擊的準備。
箭矢落在盾牌上,「丁當」作響,有人中了箭,卻沒有幾個人落馬。有堅實的甲冑護體,就算被射中也不會喪失戰鬥力。有馬鐙助力,即使受了傷也能夠堅持住。除非運氣極差,被射中要害,而今天他們的運氣險然都不差。
雙方迅速靠近,張遼見文丑來勢洶洶,顫動的長矛直指自己胸腹,心生警惕,顧不上再射箭,挺起長矛,向文丑迎了過去。
「殺!」二馬交錯的一瞬間,兩人幾乎同時大喝一聲,挺矛便刺。
兩矛相交,同時發力,將對手往外擠,想搶佔中路,又幾乎在同時放棄了硬頂,長矛虛晃,刺向對方。「當——」一聲脆響,兩人幾乎同時刺中了對方肋部。
兩人都是久經戰場的悍將,反應都極快,感覺要中矛的那一刻,就在馬背上扭腰,避開正面衝撞。不過文丑有馬鐙助力,腳下有根,做起動作來更放心,幅度更大,足足挪開一尺有餘,臀部幾乎離開了馬背,讓張遼的長矛徹底刺空。
文丑借着余勁,一矛將張遼身後的一名騎士挑於馬上,回頭看了張遼一眼,暗自叫好。不愧是能和吳王一較高下的高手,這矛法、騎術都稱得上一流。
得到文丑的讚揚,張遼卻沒時間得意。他沒能全躲開,肋甲挨了一下,雖然只是蹭了一下,沒受傷,卻也疼得鑽心。不過張遼來不及喊疼,數十甲騎跟在文丑身後奔來,長矛如林,連續不斷的刺向張遼。
張遼知道甲騎的鎧甲堅固,衝擊力也強,自己就算盡力刺殺一人,也難保不會被其他的刺殺,所以他放棄了進攻,全力防手,手中長矛舞成一團花,「噼噼啪啪」一陣亂想,張遼也不知道擋開了幾個人的攻擊,只知道自己還活着,因為他渾身酸痛,尤其是大腿痛得鑽心。他伸手一摸,熱乎乎的一片,暗叫不好,大腿受了傷,怕是難以持久。
甲騎一掠而去,接踵而來的是輕騎兵。可是面對這些輕騎兵,張遼同樣不輕鬆。這些輕騎兵的裝備比并州軍強,坐得也更穩,手中的丈五長矛同樣殺傷力十足,應付起來並不輕鬆。
憑藉着高強的武藝和同樣丈五的長矛,張遼連續與數十名江東輕騎兵交手,並抓住機會刺殺兩人,又增加了兩處傷口,但他的部下卻沒有這樣的武藝,在優勢明顯的對手面前,他們一敗塗地,傷亡慘重。
文丑與張遼交手一合,清楚了張遼的身手,對接下來的戰事便有了底。他一邊向前衝殺,舞動長矛,連殺十餘名并州騎士,一邊發出命令,下令剩餘的一千騎兵發起衝擊。在刺倒面前最後一個騎士,發現沒有更多的對手時,他開始減速、轉向,向張遼的右側包抄過去。
聽到身後的號角聲,看到眼前的陣中旌旗搖動,有騎兵衝出來,張遼知道大事不好,自己有被對方包抄夾擊的危險。他一邊下令向右轉向,一邊回頭看了一眼,頓時心裏一涼。
身後的隊伍稀疏了很多,隨他出戰的一千騎兵至少陣亡了三分之一。他知道雙方實力有差距,傷亡會比較大,但初戰就損失這麼大,還是讓他吃驚不小。
此戰必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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