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只是路過,沒做什麼。」朱芷潔也說不出為何自己會如此心虛,只是面前的這個老婦人瞧上去總讓人覺得心中發毛。
「路過?你不知道這裏是哪裏?」
朱芷潔細瞧了那老婦人幾眼,發現她雖然穿布衣,但乾淨整潔,妝容精緻。舉手投足有一種說不出的威嚴,言語中更是帶了久居宮中高權重之人才有的氣勢。
「我初到蒼梧國不久,皇宮各處還不太熟悉,如有驚擾,還望您見諒。」
老婦人嘿嘿一笑:「你就是那個嫁給太子的碧海公主?」
朱芷潔見她道破自己的份,卻絲毫沒有恭敬之意,心下更加確定此人份應是不凡,想要出言詢問又恐唐突,當下只是應了一聲:
「正是」。
老婦人臉色略好看了一些,朝她招了招手,道:
「你來。」
「敢問……長輩指我往何處去?」
「你不是想看看這裏面的園子麼?你不認識路,我領你去。」
朱芷潔心中有些害怕,這裏面的園子方才只是窺視了幾眼,就覺得荒涼得不像有人居住,這老婦人如何會熟悉?
當下躊躇不前。
老婦人笑道:「怎麼?害怕了?這青天白,不過就是逛個園子,有何可怕的?我帶你去看看,園子裏是有好東西的。」
「什麼好東西?」
「那裏是我的草藥圃,種了許多可以入膳的草藥,還有蒼梧特有的香辛葉,用來燉煮食物最是入味。」
朱芷潔一聽是蒼梧國當地的香料可以入膳,頓時有了些興趣。她雖然對自己的烹飪手段頗有自信,但太子李重延仍然有時會吃不慣她所制的冷食小菜,畢竟兩國之間的口味還是有差異。何況有新的調味之物,怎會不心癢想要見識一下。
老婦人不等她回答,往牆邊上走去,走到一處樹叢旁,伸手一拉,竟然拉出一道門,門內顯露出一條蜿蜒的小徑。
朱芷潔這才看清,門上因爬滿了藤蔓,早已和樹叢混為一體,平里是看不出來有門的。
「你來不來,不來我就自己去了,已是有幾不曾給花草澆水了。」老婦人盯着朱芷潔問道。
也罷,就跟她去瞧一瞧。
朱芷潔拎起長袍的裙底,低下頭小心翼翼地跟着老婦人進了那扇小門。
入門之後,老婦人復又把門掩上,才迴轉過來帶路。小路很窄,只夠一人通行,朱芷潔跟在她後,打量着四周。
這裏的樹木草叢比外面更茂密,陽光已幾乎透不進來。這大夏天的,朱芷潔居然感到上有一絲寒意。
老婦人似是全然沒覺得什麼,邊走邊念叨:
「我住在這裏啊,已經有五十多年了。這裏的一草一木我都熟悉極了。你看到那棵歪脖子樹了麼?那是我進宮那年親手種下的棗樹,它以前可不長成這樣,奉運……奉運……多少年來着?唉,我也記不得是哪一年了,總之是先帝還在時,某一年地崩之災,把那棵樹啊,給震歪了。後來就越來越歪,再後來呢,乾脆棗也不結了,只長葉子苟活着。唉,苟活就苟活吧,活着便好……活着便好。」
朱芷潔看了一眼那棵歪脖子樹,樹幹雖然粗,卻扭得跟折了一般,樹幹的大半都靠在了另一棵大樹上,姑且還像是活着。
「你再看那邊,那個池子邊,那兒原來可有個泉眼。這整個皇宮裏啊,就這一個泉眼,冒出來的都是極好的水。那時候我養這些草藥都不用澆水,隔三差五地冒一陣子就夠了。後來也是某一天,忽然泉水就枯了……」
朱芷潔見那老婦人東一拐西一折,行走得極其熟悉。心中暗自好奇,這裏究竟是什麼地方。
「敢問,這裏究竟是哪裏?我從不知道皇宮內院還有這樣荒涼的地方。」
「荒涼?」老婦人冷哼一聲,「這裏可曾經是皇宮內最華麗最高貴的地方,便是先帝的常青也比這裏要遜色三分。」
朱芷潔閉口不語了,宮中舊事她不想觸及太多,既然這老婦人是宮中老人,想必如今居住在這般荒涼的地方一定是有什麼緣由。
每一個皇室都有秘密。
這樣的秘密,只有裝成不知道才最是安全的。
朱芷潔本能地有些後悔踏入這裏,可已經到了這裏,也只好硬着頭皮跟着走,何況她也確實想要見識一下那些入膳的草藥。
又走了一會兒,樹叢的後面露出宮宇的一角,儘管藤蔓已經將門侵佔得幾乎認不出來,但朱芷潔仍然可以辨識出整個門的宏偉和綺麗,也許……以前這裏真的要比常青還要華麗。
老婦人止了步,指了指旁道:
「這裏就是我的藥圃了」
朱芷潔細看去,旁的一塊空地上,青石地磚都已殘破不堪,露出來的土壤反而變成了一片獨立的空地,裏面種了一棵棵的草藥,有些花開正艷,有些已經結了些奇異的果子。
「你,去那裏,替我找一根木棍來。」
老婦人明明知道朱芷潔的份,卻毫不客氣地差使她。
朱芷潔暗忖此時也不要與她計較這些,便順從地在旁邊草叢中翻了翻,挑了一根小木棍遞給她。
老婦人接過木棍,對着邊上的一面牆壁戳去,只見牆上的一塊磚立時被戳得轉了向,露出一個縫隙,從縫中出一道水練,正好澆在苗圃之中。
「這牆後面啊,有個一個大缸,雨天攢了雨水便囤在那裏,我這老骨頭可挑不動水,有這塊活磚,每次只要戳一下,就夠澆這一整片的了。等澆完了再一戳,磚頭就又把水堵上了。」
朱芷潔暗嘆這法子倒是好。
「嗯,還得澆上一會兒,我帶你看看這些寶貝吧。」
老婦人拿着小木棍,指了指前的一顆碧綠的草,葉子宛如鋸齒。
「這個是狼牙草,看着青翠,吃着辛辣,和別的菜涼拌着吃最好。」
「那個是十里香,切碎了抹在上烤,去腥又增鮮。」
「這個,像麥子一樣的東西,這個是紫莜,紮成束,頭下曬乾去了頂端的細毛,拿細紗裹住紮緊,再包入香囊,驅蚊是再好不過的了。」
朱芷潔聽得有趣,指了指右手那株紅艷艷的花問:
「那是什麼?」
老婦人嘿嘿一笑:「那是忘憂果,如今花未謝你還看不到果子,等到了秋天把果子給摘下來,只是取些果殼丟在湯里,就足夠鮮美,且還有止咳祛痰的功效。」
「那……那串白色的鈴蘭呢?」
「呵呵呵,那不是鈴蘭,那是蛇鞭蘭。」
「蛇鞭蘭?這草有什麼妙用?」
「這草可是個好東西啊,只要把花蕊取下,曬乾,碾成粉,然後悄悄撲在人的肌膚上面,便可神不知鬼不覺……」
老婦人忽然笑起來,「罷了,不教你這些,我還是領你看些別的吧。」
朱芷潔冷不防被她說得汗毛倒立,正要說想回去了,不料那老婦人忽然開始咳嗽起來,越咳越是厲害,竟有些喘不過氣。
老婦人指了指門方向,示意她過去。
朱芷潔走過去一看,是一柄茶壺和幾個茶杯放在前的台階上。
朱芷潔猜想她是想要喝口茶緩一緩,急忙倒了一杯。只見倒出來的水色澤倒是清亮,只是泛着淡黃,似茶非茶。朱芷潔正猶豫間,老婦人急着招招手,嗆聲道:
「就是它了,快……快拿過來。」
朱芷潔依言遞了過去,老婦人一口飲下,頓時舒緩了不少。
「一不留神離敗魂草近了些,就咳成這樣,罷了,這草下次還是拔了吧。」
朱芷潔聽着這草的名字便覺得駭人,見她這般劇烈咳嗽,暗想該不會是毒草吧,轉想要逃走,卻被老婦人一把抓住手腕。
「既然來了,就陪我坐下來說說話吧。反正這深宮寂寞,你閒着也是閒着,咱們來聊聊天如何?」
「長輩,我出來有些時候了,也是該回去了,不如改再陪長輩聊天可好?」朱芷潔害怕起來,想要掙脫,哪料那老婦人方才咳得跟癆病鬼一般,現下手勁卻絲毫不弱,抓得她動彈不得。
「長輩?呵呵呵,你這樣稱呼我,真是太見外了。好歹,你也是我的孫媳婦不是?」
朱芷潔被她說得一怔。
「您說,您是誰?」
老婦人鬆開了她的手腕,慢慢踱到宮門口的台階前,端莊無比地坐了下來,那姿勢仿佛不是坐在石階上,而是坐在鳳鸞寶座之上。
「我就是這座未央宮的主人,先帝在世時最得寵的妃子,當今聖上的生母,莊順璟太后。」
未央宮?璟……太后?
朱芷潔腦中一片混亂,父皇的生母,那……豈不就是太子的皇祖母?
可是莊順璟太后不是早就……去世了麼?
朱芷潔此時此刻,不僅有些害怕,還有些後悔,倘若當初真的向姐姐學了觀心之術,此時此刻必能知道這跟前這人說的是人話還是鬼話,或者……是人是鬼。
老婦人見她吃驚的表,絲毫沒有意外,微笑道:
「你以為,我早就死了,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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