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片鬱鬱蔥蔥的山林……小橋流水,稻田人家。
自己在萬樺帝都的郊外玩了那麼多年,竟然不知道還有這樣一個好去處。
蘇曉塵勒住了韁繩,手搭涼棚,舉目遠眺,依稀看得前面有一座茅屋,炊煙裊裊。
正好,去討杯茶喝。
敲門數聲,出來一小童,見了蘇曉塵便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道:「我家主人已恭候多時了,蘇學士請隨我來。」
蘇曉塵心下奇道,這家主人是如何知道我的?
小童將他讓進屋,說了聲請稍後,便旋去堂後不見了。
蘇曉塵進了屋,看了看四下,只見屋內陳設清簡,放着一些日常的物件,屋角有一排書櫥,藏書甚多。
原來這家是個讀書人。
蘇曉塵向來愛書,不禁起身走到書櫥前細看。
他隨手抽出一本來看,上面寫着《獨物格致》,心中生奇,佑伯伯給我看的這本書,如何他這裏也有。
他放回書架又抽出一本,上書《碧海蒼焰錄》,暗想這前四個字暗含碧海蒼梧兩國的國名,這「焰」字不知是指什麼,莫不是指硝煙四起,戰火紛爭?
他打開書翻了頭幾頁,頭一篇說的正是碧海國初代明皇朱蘭淳為統一度量奔走八大商盟及建太液城之事,這些事他都聽佑伯伯說過,於是便徑直翻到了篇末,只見上面附着四句詩:
一統度量萬古芳,聞音可辨心中徨。
投魚飼貓得玄機,留得來儀空餘殤。
蘇曉塵不解其意,見詩句的下方畫了一朵七角蘭花,他記得這七角蘭花在太液城的宮中見過不少,是碧海皇室御用的徽紋。
他又連翻了數十頁,不意翻到另一篇的篇末,不知寫的是誰,也是附了四句詩:
撫星瞰月夜漫漫,晨露未凝人已散。
今日算盡天下人,枉費心機空嗟嘆。
下方畫了一頂金冠,冠上有兩條錦鯉相躍。
蘇曉塵覺得金冠有些眼熟,一時想不起是哪裏見過。暗想,這說的都是碧海朱氏的事,不知道有沒有我蒼梧國的。
於是又隨手翻過幾十頁,恰好翻到某一篇的篇頭,寫的是前朝太師慕雲鐸。蘇曉塵憶起佑伯伯提起他父親的時候甚是敬仰的樣子,心想原來這裏還有慕雲老太師的事跡,便翻看起來。
書中從率兵討伐漳州餘黨,到毒金之戰時研墨得了金山之策,帶着雙生子出使碧海,洋洋灑灑寫得甚是詳盡。其中內容大多蘇曉塵也都知曉,不由直接翻到了篇末,也有四句詩寫在那裏:
智冠天下威赫赫,墨香一刻無遺策。
千機謀定身後事,鳩佔鵲巢舍又得。
下方也是一幅畫,卻是一支矛和一塊盾。
蘇曉塵心想,一直聽佑伯伯說慕雲鐸老太師是慕雲氏族中最出類拔萃的人物,與開國太師慕雲嘯齊名於世,卻不知這鳩佔鵲巢是何意,這一矛一盾又作何解。
再翻看後面兩篇,分別寫的是慕雲鐸的孿生兄弟慕雲鉉和慕雲錫。蘇曉塵琢磨着此三人一直形影不離,出謀劃策時也是在一處,書上所及內容應是大同小異,便也翻過去不看。
再往後翻,赫然寫着李厚琮三個字。
蘇曉塵心下一驚,猛地合上了書,暗罵:「此書大不敬!竟然直書聖上的名諱,且為何先寫慕雲氏後寫李氏,難道此書著者也暗諷慕雲氏把持朝堂之意?」
罵歸罵,罵完心中還是有些好奇,想要翻回去看。再打開看時,不意翻到了另一篇,寫着「葉知秋」三個字。
蘇曉塵越發驚奇了,此書怎的連舅舅的名字都有,一時忘了要去翻溫帝的那一篇,只往下貪看舅舅的記載。不料舅舅的那篇幾頁書都粘在了一起,蘇曉塵想要勉強揭開,又恐撕破。他平日裏最是愛書,況且這書是這家主人的私物,偷看已是不妥,怎可損毀。
蘇曉塵只好又翻了幾頁,已是篇末,倒有兩句詞寫在那裏:
一葉以知秋,知東知西不知北。
一葉以障目,障人障心難障己。
下方畫了一片燒焦的樹葉,殘敗不堪。
蘇曉塵看到這裏,覺得這書上的人名大多都知道,可後面附的詞句卻晦澀難懂,真不知這著者是何人,寫出這些耐人尋味的東西來。忽然想到,這後面是不是還有伊穆蘭的人物,便一下子翻到後半部,果然是初代國主忽骨爾鄂渾的記載。
再往後翻,他看到的陸行遠三個字,不禁啞然失笑:這著者好糊塗,陸行遠乃是碧海國的丞相、堂堂沛國公,怎被歸到了伊穆蘭國里去了,可見此書終是荒村野史,不可取信。
蘇曉塵正要細看時,忽然聽得後堂有腳步聲,忙合上書塞入原處,走回座上坐好。
這時出來一位中年書生,那人挽着一個君子髻,簪着一根松綠色的玉簪,淡色長袍,身無旁物,唯有腰間掛着一根羅纓,上懸一塊九龍佩,風姿優雅,舉手投足間皆是書卷氣,令人親近。
他見了蘇曉塵笑盈盈地執了一禮,蘇曉塵一見便覺得甚是投緣的樣子,琢磨着大約是同道中人,也忙還了一禮。
「早聞蘇學士大名,今日得見,真是平生之幸。」
「先生謬讚,在下區區一書生,才疏學淺,有辱清聞。今日路過此地,口中饑渴,想討杯茶喝,倒擾了高士的清靜,敢問尊姓大名?」
那主人笑着搖了搖頭,謙和地說道:「不過是鄉間清閒散人一個,不足掛齒。」又命小童奉上清茶,道:「請喝茶。」
蘇曉塵口渴,足飲了半盞,方才擱下,小童又奉上一碟點心。這家主人指了指點心道:
「荒郊野嶺之地,沒有什麼好東西,請蘇學士將就着用一些。」
蘇曉塵自忖不好拂了主人的款待之意,便拿起一塊酥餅,只覺入口綿軟,回味悠長,還夾着一股紫蘇葉的清香。
「這是紫蘇做成的點心,也不知蘇學士是否喜歡。」
蘇曉塵笑道:「我蒼梧國人,哪裏有不愛食紫蘇葉的?先生的這點心很是可口。」
主人一怔,道:「是麼?我倒不知,原來蒼梧國人喜食紫蘇。」
蘇曉塵暗想,蒼梧國上至皇宮下至平民,日日餐桌上都有這紫蘇做菜做醬,如何此人不知?莫非不是本地之人。便問道:
「敢問先生是哪裏人氏?」
主人搖了搖頭,嘆道:「我也不知我是哪裏人氏。」
蘇曉塵聽了奇怪,怎麼有不知道自己是哪裏人的,想要再問又覺得失禮,便轉了話頭說道:「小生自問也常策馬於這萬樺帝都的郊外,卻從不曾到過這裏,我見此處邊上有座青山,不知是何名?」
「那山叫做酒堡山,此處地處偏遠,能找來的人確實不多。蘇學士今日能與我相見,實是緣分所至。」
酒堡山……萬樺帝都有這山麼?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
蘇曉塵暗自納悶。
那主人又道:「聽聞蘇學士飽讀詩書,學富五車,想必也是位愛書之人,不知我放在那裏的那些雜文舊籍,蘇學士觀後作何想。」
蘇曉塵臉上一紅,暗想,原來他方才瞧見我在翻看,只好應道:「是小生唐突了,擅自取閱。」
那主人呵呵笑了起來,「無妨無妨,讀書人皆是如此,見了書豈有不想翻看一二的。」
「小生觀了幾頁,書中似是大有玄機,可惜自覺資質愚鈍,不能讀懂。」
「人生在世,豈能事事都能了如指掌,洞察先機的。便是智冠天下的慕雲氏,算無遺策,也敵不過這因果輪迴,不能盡皆如意。蘇學士此時看不懂,不過是一時悟不到,日後自有明白的時候。」
蘇曉塵剛想開口問能否將剛才的《碧海蒼焰錄》借閱回去細看,那主人似是瞧出了他的心思,輕輕搖頭笑道:「不可,不可。」
這時,後堂傳來一個女童的聲音,清亮而稚嫩:
「爹爹,你在哪裏啊?孩兒已經把青棗啃乾淨啦,你快出來呀。」
蘇曉塵心想,既然主人不肯借書,那也不能勉強,他孩兒在後堂喚他,我便去了吧。
於是站起身來,打算行禮告辭。主人卻示意他先坐下,
「我與蘇學士今日有緣相見,有一事想要勞煩蘇學士,不知可否幫我這個忙?」
「先生請講。」
「我還有個女兒,年紀尚小,流落在外,我很是擔心。蘇學士步跡天下,交遊甚廣,如果他日能夠遇到,能否替我好好照顧她。」
蘇曉塵聽得有些莫名,便問道:「敢問令媛芳齡幾何?芳名喚甚?」
主人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她今年多大了,我也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
蘇曉塵越發奇怪起來,這父親如何女兒多大姓什名誰都不知道,又問道:「那麼令媛可有什麼相貌上的印記,譬如痣或者胎記之類的。」
主人又搖搖頭道:「我從未見過她。」
蘇曉塵有些哭笑不得,天底下哪裏有這樣糊塗的爹,這樣託付於我,讓我如何尋起?再要問時,那主人卻端起茶盞來,說道:「小女在後堂等得急了,容我先失陪,蘇學士他日見了我那個女兒,請千萬好好待她,在下定當永世難忘!」說完行了一禮,便疾步走入後堂,再沒有出來。
蘇曉塵見狀,也只好站起身來告辭,向門外走去。他想着方才主人託付他的事,心神恍惚,不意被腳下的門檻絆了一下,「哎唷」一聲撲在了地上。
睜眼看時,卻是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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