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有什麼事是六個字便能如一聲春雷般響徹整個樟仁宮的,莫過於……
太子妃有喜了。
雖然溫帝早已吩咐身邊的李公公安排好了一切應對之事,可這個消息還是來得太突然,以至於溫帝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還穿着粗布衫就直接從茶園子裏跑到常青殿外,對着先帝種下的那棵剛開花的鐵樹拜了又拜。
祥瑞果然是靈驗的,這離開花不到一年的光景,李氏帝裔便有了後人,如此江山穩矣。
溫帝喜孜孜地扶着李公公的手站起身來,問道:
「這是什麼時候知道的事?」
「是今兒個午後從太醫院裏傳來的消息。」李公公臉上的笑堆得幾乎要從皺紋里滿溢出來。
「是太醫請平安脈時瞧出來的?」
「這個……」李公公的笑容忽然僵住了,「是……是太師府的黎太君瞧出來的。」
「黎太君?」溫帝一怔。
「聽說是太子妃去看望黎太君,黎太君又精通醫理……」李公公瞧着溫帝的臉色漸沉,忙打起了圓場,「不過黎太君也知道此事馬虎不得,即刻派人來請了四名太醫到太師府會診,才斷定是有孕無誤了。」
「太子妃怎麼會去太師府的?」
「這個……這個老奴也不太清楚……。」
溫帝的不快只是稍縱即逝,轉眼臉上已復了春風,笑道:「罷了,黎太君確實精通醫理,她是長輩,關心太子妃也是情理之中。那麼太子妃如今在何處?」
「已回了昭華殿,老奴多撥了二十四個宮女和十二個太監過去伺候着,應是夠用了。」
「唔……那朕便晚些時候親自去探望她。」
「是……」
溫帝瞥見李公公應了聲,卻不退下,有些奇怪。
「怎麼?你還有話要說?」
李公公陪笑道:「說了怕聖上怪罪,老奴方才急着替聖上報喜,路上不小心把腰給閃了,就怕這幾日在御前伺候着的時候站不直,讓聖上瞧着礙眼……」
溫帝得悉太子妃有喜,正是龍心大悅,聽李公公這麼說,毫不在意,道:「你是服侍過太后的老人了,年歲又長,該仔細着些。既是把腰閃了,這幾日你索性就出宮回自己的宅子好好養上幾日吧。朕記得你家是住在……」
「謝聖上隆恩!老奴的宅子就在海定莊,離樟仁宮不遠,聖上若是嫌小太監們伺候得不周,隨時叫人來喚老奴便是。」
溫帝滿意地笑了笑,仁德之君便是如此,禮待大臣,體恤奴僕,舉手投足皆是聖恩。
恭送溫帝離去後,李公公喚了幾個小太監來扶着他,一扭一扭地出了常青殿。
「去,把小季子叫來。」
小季子是李公公最用心栽培的一個小太監。平日裏有什麼事兒,李公公交給他多數是能放心的。
「小季子,承聖上隆恩,師父我回海定莊養上幾日,這幾日你就在跟御前伺候着,切不要有什麼疏漏。」
「是。」小季子恭敬地應了一聲。
李公公瞧了他一眼,低聲道:「聖上心善,對咱們都寬仁,可做人就得識相。所以就算聖上體恤你們,說不用跟前伺候着讓你們都去休息……」
小季子立時會意,乖巧地應道:「師父放心,就算聖上說不用伺候了,奴才也會遠遠兒地候着。」
李公公滿意地笑了笑:「你很聰明,不枉師父我疼你。你替師父走點兒心,回頭自有你的好處。」
說完,叫人抬了一頂軟轎,急急地出了樟仁宮。
李公公剛出了宮門,立刻又換了一頂尋常的轎子。這轎子一直抬到了海定莊,卻並沒有停在什麼宅子前面,而是到了一家酒鋪前。只見李公公從轎子上下來的時候,已去了太監的服色,換上了一套尋常人家的裝束。
他四下看了看,確定沒有人跟蹤後低頭快步踏入酒肆,絲毫看不出閃了腰的樣子。掌柜見了他,只略點了點頭,由着他徑直去了後堂。
顯然他不是第一次來這個地方。
他穿過後堂從偏門出,又繞過兩條巷子,早有一匹駿馬拴在那裏。李公公熟練地解開韁繩,一個翻身上了馬,不過轉眼間已是疾馳而去不見了蹤影。從騎馬的身姿看,哪裏像是一個已過七旬的白髮老人。
海定莊離歷代先帝靈位所在的榕慶宮不遠,離太師府更是一步之遙,不多時李公公已到了太師府的後門。
他輕輕地扣了扣門環,朝門縫裏遞了一樣東西過去,低聲道:「我要見主母。」
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了,一個下人引着他入府。時值剛入夜,兩人卻並沒有打燈籠,而是隱在夜色中走在五曲三回的長廊之下。
「主母現在何處?」
「在右太師的府上。」
「右太師?」
「主母時常想念右太師時,就會去舊府邸里稍坐,有時呆到夜深了,宿在那裏也是有的。」
「哦……」
兩人輕聲說着話,腳下卻不停,不一時已是到了慕雲佑的舊府前,那下人這才點起了個燈籠,引着他到了蓼蔭廳。
只見廳上的火燭不過寥寥數枝,昏暗的燭光下映着一個蒼老的身影獨自坐在桌前,桌旁還靠着一把仙鶴盤雲銀頭杖。
下人輕輕地掩上了廳門,只留下了這兩個七十多歲的老人。
「柔公主……」
李公公一聲喚,黎太君慢慢轉過頭來,蒼老的臉上尚有淚痕未乾,顯然方才是在暗自傷心。
「是你啊,這樣晚了,你是有急事?」黎太君話剛出口,兀自笑了一聲:「是了,太子妃有喜,這等大事你確是要來親自問問的。你是想知道今日到底怎麼個光景吧?」
李公公沒有說話,黎太君也沒有接着回答,反倒指了指四下道:
「你可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這裏啊,是蓼蔭廳。原是佑兒和那個毒婦平日裏用膳的地方。自從佑兒死後,我想他了,便會來這裏坐一坐。可每次坐着的時候,我都想,若是能早些發現那鱺魚之毒,該多好。想想就在這張桌子上,我無數次看着佑兒吃下那毒婦親手做的鱺魚,卻茫然不知……」
言罷,淚又涌了出來。
「說來巧了,今日也是在這蓼蔭廳上,我與太子妃喝着茶,忽然想起了佑兒。我看着太子妃的臉,越看越覺得與朱玉瀟那個毒婦肖像,想起她朱氏的那些歹毒心思,我一時氣不過……竟然……」
李公公一驚,失聲道:「……您莫不是,在她的茶中……」
黎太君含淚道,「是,我那時心神恍惚,想要替佑兒報仇,趁她不注意時,在茶中混入了落魂草籽。」
「落魂草籽?!」李公公驚呼一聲。
「不料她舉起茶盞並沒有喝,卻從跟前的果碟中揀了一根椰瓜條蘸在茶里……」
「這是何意?」
「你不知道,這是佑兒生前喝茶時的習慣,他當初吃茶便是這樣。今日她忽然也要這般吃茶,被我看到,實是觸了舊情。於是我伸手拉住了她拿端茶的手腕,好不教她喝。我既抓着她的手腕,便察覺到她脈象有異,再一細看,竟是喜脈。你說,這若不是冥冥中佑兒特意來點醒我這個老太婆,又會是什麼?」言罷,又哭了起來。
李公公嘆道:「原來如此,我道太君如何會先於太醫察覺太子妃有孕,真是機緣巧合了。不過今日之事真是兇險,落魂草籽毒性雖慢,不出七八日也定會喪命,還好柔公主及時住了手,不然豈非一屍兩命了。」
「聖上是姐姐的獨子,到了重延那孩子仍是一脈單傳,如今太子妃肚子裏的已是咱們陰牟國人僅有的血脈了。而我這個失心瘋的老婆子,竟然差點害死了她。」
「柔公主……且莫要再傷心了,畢竟老天有眼,讓太子妃如今還太太平平地躺在宮裏不是?」
「她如今可好?」
「好,一切都好,都是我親手安置的,柔公主當放心。只是我不明白一件事,為何公主今日會來太師府上?」
「是我邀她過來的。一則佐兒掛帥出征已走了七八日,偌大的這一所太師府就只有我這孤苦伶仃的一個人,實是寂寞。二則……」黎太君說着,瞧了李公公一眼,「上次姐姐的鳳釵與冷心草的事……我總覺得蹊蹺,所以在托你去宮中打探之後,想着把她叫來再仔細問問,想看看她到底知道些什麼。」
李公公忙道:「我今日趕着出宮來見柔公主,除了問一問太子妃的喜脈之外,就是為了這事!」
「哦?你可是察覺到了什麼?」黎太君精神一振。
「上次聖上壽辰,柔公主您進宮後跟我說着太子妃是在未央宮撿着當年太后的鳳釵的,還在那裏發現了冷心草。於是我便派了人暗自守在未央宮前的荒道旁。」
「如何?」
「我果然發現,太子妃每隔七日便會從樹叢旁的偏門入未央宮舊地一次。每次入內,總有一個時辰左右。」
「未央宮……不早已是一片雜草荒地了麼?」
「我原先也這麼以為,不過等太子妃出來後,我再派人進去打探,發現裏面竟然有個老婦人,還種了一片花圃!」
「老婦人?那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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