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坻城外,寒風凜冽,萬物蕭瑟。
一大一小兩匹黑色的駿馬並足而立,頸上如獅鬃般披落下來的長毛分掛在兩側,極是雄壯。
這裏離寶坻城大約有七八里,尋常馬匹得奔個一盞茶的工夫才能到的路程,對烏雲獅來說不過是轉眼間的事。
每次蘇佑閒來無事的時候,便會找祁烈出城來策馬狂奔一陣,宣洩一下心中的苦悶。
羅布起初還總想派護衛跟着,一來溫蘭叮囑他儘量不要讓這二人獨處,二來他也想知道倆人之間說了些什麼。
不過到後來他發現完全沒有這個必要,因為倆人語言不通,交流總靠手勢,且護衛們也很難追得上,所以到後來索性也就不派人了。反正蘇佑和祁烈每次騎個小半日就回城來了。
今日也是如此。
蘇佑與祁烈的興致一如既往的好,這段日子裏,祁烈不僅指導了他騎術,還教了他馴馬之術。小烏雲獅如今與蘇佑已是心意相通,比起先前一見到大烏雲獅就撒開蹄子追上去,現在更會體察主人的意願。
兩人望着眼前被寒風掠過的一片原野,一時沉寂下來。
祁烈掏出水袋,向蘇佑投去一個詢問的眼光。
蘇佑笑着搖了搖頭,他細細看了看四下,廣袤的原野上空無一人,滿目的焦黃色,除了荒涼還是荒涼。
就這樣沉默了一會兒,祁烈打算撥轉馬頭,如往常般地向回城的方向走,忽然蘇佑朝北方指了指。
「從這裏直奔到血族的蚩骨山,路上需要多久?」
祁烈一驚。
迄今為止的蘇佑與他說伊穆蘭語時,至多也不過是隻字片語,有時連想要表達自己的意思都困難,所以兩人獨處時已習慣了不說話。
然而方才的這句話,雖然細微之處尚有些偏差,但大致的意思聽起來毫不難懂。倒不如說,比一些偏遠部族的口音好多了。
「大約……大約一個多月。」祁烈實在是難掩心中的驚疑,答得還不如蘇佑的伊穆蘭語來得流暢。
「可你騎的是大烏雲獅,估計用不了那麼多天吧?」
「對,我的話,至多十五天!」
蘇佑看着祁烈的神情,哈哈大笑了起來。
「怎麼?覺得我忽然會說那麼多伊穆蘭語,很奇怪是不是?」
「你到底是……你怎麼會……你是什麼時候開始……」祁烈甚至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想問什麼。
一個震天撼地從不知懼怕為何物的巨漢,這個時候的樣子卻像是被擊暈的一頭呆象,回不過神來。
蘇佑的嘴角泛起一絲笑意,頗有些小孩子惡作劇得逞後的心滿意足。
「現在城裏的所有人,都覺得我只是找你來騎一會兒馬,然後他們也知道我不會伊穆蘭語,咱們兩個最多就是用手比劃比劃,對不對?」
祁烈恍然大悟。
這孩子……是在使障眼法!
好機智的孩子,連我都被騙過了!
祁烈絲毫不覺得自己被蒙在鼓裏有什麼不快,相反他覺得這孩子的做法很穩妥,想要瞞過羅布和溫氏二老,便要連自己也瞞過才最好。
蘇佑收了笑容,盯着祁烈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道:
「之前你說過,只要我學會了伊穆蘭語,你就把我父親的事都告訴我。那麼現在,可不可以了?」
祁烈臉上有些動搖。
他從第一次見到這個孩子的時候,就想要將一切告訴他。然而如果此時此刻說出來,血族的未來會不會就此被禁錮得無法改變。這真的是一個好選擇麼?
蘇佑見他神情有些躊躇,心中不解。
那次在北境見到祁烈時,曾很堅決地說過,對他父親的事,絕不假別人之口。為了這一刻,他暗中拼命地學習伊穆蘭語,且想盡一切辦法裝成怎麼都學不會的樣子,以此瞞過身周所有人。
可終於有了機會,為何祁烈又猶豫了?
祁烈低頭想了一會兒,開口道:「國主,祁烈願意告訴你一切,但在此之前,祁烈希望國主明白一件事。」
「什麼事?」
「在祁烈的心裏,我與你父親察克多的情誼和血族的未來是同等的重要,國主是察克多的孩子,而我也是血族的族長,我祁烈實在無法為了任何一邊去捨棄另一邊,祁烈永遠都做不到。」
蘇佑明白的他的意思,儘管祁烈時刻都像一個父親一樣愛護着自己,也對自己的國主身份尊敬有加,但每逢遇到事關血族的利益的時候,他並不會只是遵從自己的意願。
南侵之事便是如此。
可是他不明白的是,他父親的死已是幾十年前的事,他之所以如此躊躇,是因為至今還會與血族的利益牽扯在一起麼?
「我明白,我不會勉強你在我父親和血族這兩者之間做什麼抉擇。畢竟……我父親只存在於過去,而血族還有將來。」
祁烈似乎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所以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了吧?我父親究竟是怎麼死的?」
祁烈伸出雙手,低頭出神地看着自己的臂腕,黯然道:「察克多,他死在我懷裏。殺他的,也確實是我的叔父。這一點他們沒有騙你。」
「他們?你是說溫蘭嗎?」
「對,我叔父挾持了察克多在先,我為了救察克多衝入敵陣,舉劍刺死了叔父。我那時以為,這是大義滅親,或者天下人都這麼以為。而後來我才明白過來,察克多和我、還有我的叔父都不過是溫蘭手中的一枚棋子!」
「溫蘭……果然又是他!」蘇佑的眼中幾乎要冒出火來。
這個無處不在的溫蘭,永遠躲在角落中用鬼謀左道來窺視和暗算,化名楊懷仁的時候便是如此。
「溫和曾告訴我,說我父親當年是一意孤行,想要與碧海明皇結為夫妻,因而拒絕了途中送親的血族人,氣得血族的老族長吐血身亡繼而引發了血族的叛亂。是不是這都是溫蘭編出來的謊話?」
祁烈搖搖頭,道:「因為想與碧海聯姻而拒絕我血族送親的事是真的,我父親被氣得吐血身亡也是真的。只是聯姻並不是察克多的意思……」 電腦端::/
「那是誰的?」蘇佑話剛一出口,忽然明白了過來,「難道是……溫蘭?」
「你猜得不錯。」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還得從你的母親說起……當年你的祖父蘇利大鄂渾為你父親指親,將鷹族中的一名貴女賜給他做了穆拉,就是你的母親。你父親很喜歡你的母親,以至於之後刃族的羅布和我父親想要進獻女子給你父親做穆拉時,都被拒絕了。我那時就在你父親的近側,知道他的心意,他與你母親兩情相悅,眼中大概是看不到別的女人的。」
蘇佑第一次聽到他父母間的事,不由思緒萬千。
「但是你的母親身體並不好,生了你之後就更加虛弱,以至於你出生後沒多久,你母親就病故了。那時候察克多傷心欲絕,每日鬱鬱寡歡,將國政大事都交給了大巫神溫蘭,自己卻躲在帕爾汗宮裏一步也不願意出來。我還記得那時見他頹廢度日,心裏很是惱怒,憑着年輕氣盛,闖入宮去……」
祁烈忽然苦笑了一下,「那時候真是什麼都不怕,也什麼都不顧,腦中只想着怎麼讓他變回原來的樣子,變回那個心胸寬廣志向遠大的好男兒。甚至都沒有想過他已是一國之主。現在想起來,我當年那樣冒然闖宮,還把他痛罵了一頓,他卻一點點都沒有怪罪我,只是讓人把我趕了出來。真是夠寬容的了。」
「後來呢?」
「本來我是奉父親的命令,常駐大都。被他趕出宮後,我便一氣之下,離開了大都回了蚩骨山。我真後悔……倘若我那時沒有離開,也許就不會有後面的那些事。」祁烈緊緊地攢住拳頭,臉上回憶得十分痛苦。
「我那時不知道,我前腳剛剛離開察克多身邊,羅布便再次帶了刃族的貴族女子去向你父親進獻。按照三後制的祖制,羅布這麼做沒什麼錯,但你父親的意志甚是堅決,說什麼也不願意在剛失去你母親沒多久就另立穆拉。羅布始終不死心,以祖制為由頭死纏不放,你父親只好說,既然要說祖制,那麼只有刃族進獻則對血族不公,當讓血族一同進獻才行。」
蘇佑想了想,問道:「這可是父親的權宜之計?他知道你們血族領地偏遠,一來一往需要不少時日,他是想暫時把羅布擱置一邊吧?」
「正是,你和你父親的性子很像,總會顧及對方的臉面,可是碰到厚顏的羅布和狡詐的溫蘭聯手,你父親終究是折在了他們的手中。」
「此話怎講?」
「羅布來獻女子的目的最初只是想要用刃族的穆拉來影響你的父親,一計不成後去向溫蘭求教,溫蘭得知要你父親藉口要血族也獻女子,不僅連聲贊成,還親自到了蚩骨山,勸說我父親將我的姐姐祁楚嫁給你父親。」
「溫蘭親自去了蚩骨山遊說?奇怪……」蘇佑覺得以自己對溫蘭的了解,此事必有蹊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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