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宮使說完,知道山雨欲來,忙匆匆一躬,就退出殿外去。
「來人,將殿門上鎖,你等務必守護住殿下,除了本宮使之外,不許任何人進出,可聽清楚了?」
眾侍衛齊齊地應了一聲,便如雕像般插滿了整個殿前,直把朱芷瀲在殿內給氣得順手拿起桌上的一尊羊脂玉尊砸在殿門上摔個粉碎。
行宮使頭也不迴轉出了影壁,自得意地嗤笑道:「去年這個時候你姨母住這松嵐行宮時也是這麼暴脾氣,我當時拗不過她不得已放了她回了太液城。你如今不過就是個跟你姐姐爭寵的落魄公主,這次要是連你個小丫頭片子我都看不住,還做什麼行宮使?」
越是沒什麼分量的人,越是喜歡嘚瑟自己的分量。
是夜,朱芷瀲悶坐在殿內。
松嵐行宮她從小就隨明皇來過很多次,這裏的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
這座行宮是所有行宮中最大的一座,防衛自然也是最嚴密的,朱芷瀲很清楚這一點,所以她根本沒想過要從窗戶或是什麼犄角旮旯里找個什麼空隙鑽出去,因為絕無可能。
外面一定發生了什麼事,要不然這個行宮使絕對沒膽子敢這樣對自己。還有那個護軍參領,前幾日還好好的,這幾日忽然就變了個人似的,真不知是何緣故。
朱芷瀲心急如焚卻束手無策,她把銀花給她的那些物件一一翻出來看了一遍,能讓自己一時破窗而出的工具倒是有,可破窗之後萬一遇上守衛,只怕也跑不了多遠。
正煩躁時,殿門被推開了,進來兩個宮女,各捧着些菜餚和湯水。
「我不吃!」朱芷瀲很沒好氣。
一個宮女全然不理會她正在氣頭上,自顧自地笑着說道:「宮使大人說啦,說殿下大約不想吃飯,所以特意備下了些特色小食,請殿下品嘗。」
朱芷瀲不耐煩道:「什麼特色小食,我說了不吃就不吃。」
那宮女依然不氣餒,又勸道:「殿下且嘗一嘗先,上一次殿下吃的時候,還說味道不錯呢。」
朱芷瀲聽着這話頭有些古怪,不禁抬頭瞧了那宮女一眼,順帶用觀心之術看去。
不料那宮女雖帶着笑,卻笑得生硬,看不太出是什麼喜像。
朱芷瀲心下狐疑,便站起身來走到桌前,問道:「你說的是哪一碟特色小食?」
那宮女指了指跟前的一碗清湯丸子。
另一名宮女這時「咦」了一聲道:「方才我怎麼沒瞧見這一碗。」
那宮女笑道:「這是宮使大人吩咐特意做的,剛出鍋端來,所以你沒瞧見。」
朱芷瀲怎麼看都覺得那宮女有些不尋常,於是依言端起碗來,舀起丸子嘗了一口。
這是……不會錯,這是那日與秋月實在竹林中吃的那一碗白玉丸子!
可秋月實分明說過,這丸子裏的紅豆用的是琉夏國丹波大納言紅豆,這松嵐行宮如何會有?難道……
朱芷瀲猛然驚覺,她再次看向那個宮女,只見那宮女也正笑盈盈地看着她。
另一宮女這時已擺完了菜,說道:「奴婢們已經把菜上好了,請殿下慢用。」說着就要退下。
這時,朱芷瀲看到先前那古怪宮女極快地從袖中悄悄取出一個小瓶,朝一碟菜中撒了一點,口中說道:
「咦,我覺得這碟菜好像有些不新鮮了,你聞聞,莫要讓殿下吃壞了肚子。」
另一宮女聽了順勢湊上去仔細聞了聞,遲疑道:
「好像……好像是有點……怪味……」言未畢,已經身子一軟栽在了地上。
古怪宮女在臉上抹了抹,忽然露出一張美艷的臉龐。
「鷲尾!果真是你!」朱芷瀲又驚又喜。
鷲尾端莊地行了一禮,悄聲道:「殿下快把她的衣服換上。咱們這就出去。」
朱芷瀲怎麼也想不到鷲尾會出現在松嵐行宮,但是眼下想問的事再多也只好先咽回肚子裏,畢竟脫身要緊。
她和鷲尾倆人輕輕地把那宮女抬到殿側的榻上,又互換了衣服,這才鬆了口氣道:「鷲尾,你真厲害,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地就混進來了。你剛才在菜里放的是什麼?她才聞一下就暈過去了。」
「這是蕁鬼毒,且得睡上幾天幾夜呢。」鷲尾說着,從兜里掏出一張人皮-面具。
「哈哈,鷲尾你想得真周到,快給我。」朱芷瀲伸手去接那面具,不料鷲尾卻把手一回。
「殿下,這張面具不是給您用的。」
「咦?不是給我用那是給誰?」
鷲尾笑而不語,把那面具覆在昏睡的宮女的臉上,又仔仔細細地把邊緣處的肌膚給貼得看不出一絲破綻。
朱芷瀲這才看清,那竟然是一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這行宮四周大約有千人的護衛圍成了一圈,倘若咱們就這麼逃走了,不多久他們就會發現來追。我把這面具貼在宮女臉上,只要她不醒,別人就不敢驚擾,更不會發現殿下已經逃出行宮了。」
要不是怕殿外的侍衛聽見,朱芷瀲真想拍掌叫好。
「那我就這樣出去,不怕被人認出來麼?」
「我已在附近淡淡地撒了一層霧影散,如今又是夜裏,殿下穿着宮女的服飾,別人瞧不真切,不會有失。」
「好!」
朱芷瀲剛要走,又似想起了什麼。
她端起方才的那碗丸子連吃了三個,才放下勺子說:「你做的丸子真好吃,我捨不得。」
鷲尾聽她這樣誇讚,臉上一紅,暗忖,果然是個真性情的,換我是男人,也忍不住要喜歡。
兩人依然端着漆盒食器,面不改色地退出殿來。鷲尾在關門時故意將腰扭了扭,顯出幾分風姿,引得四下的守衛只顧着看柳腰翹臀沒去看臉,更沒注意邊上的朱芷瀲。
就這樣,一直走到了宮牆邊,兩人這才去了宮女的服色,換上夜行衣,又掏出了銀鈴索,對着牆外只是輕輕一甩,就飛出牆去了。
鷲尾顯然在來之前就早有準備,她在行宮外那一圈千人衛隊的營帳中找到了最薄弱的一段,又事先撒下了霧影散,兩人施展起趕蟬術毫不費力地就穿出了外圍。
朱芷瀲見行宮已離自己越來越遠,心下好不興奮,轉頭問道:
「鷲尾,多謝你啦。接下來我一人回太液城就可以了,你還是回去陪秋月吧。」
鷲尾笑了笑。
「殿下莫急,且再隨我向那邊行一段路。」
朱芷瀲不解,但也沒再問,她信得過鷲尾。
又向東行了一段路,轉過一個山坡。秋風吹得百草蕭瑟,朱芷瀲忽然看到清冷月色下站着一個修長的身影。
秋月!
朱芷瀲失聲喚道:「秋月君……你如何在這裏?」
那修長的身影聞聲轉過身來,灰色長袍的袍襟隨風飄起,不是秋月實卻又是誰?
鷲尾低聲道:「筑紫大人自與殿下離別後,每日心神不寧,只惦念殿下安危。後來宗直大人說,實在是放心不下,就隨他去吧。於是筑紫大人就立刻追上來了……」
讓我牽腸掛肚,總勝過看你愁眉不展。
看着那幾日的秋月實,失魂落魄般的憔悴,看得鷲尾於心不忍。她想着當初是自己勸的宗直出面阻止,如今解鈴還須繫鈴人,於是又去尋了宗直。
宗直是個祥和的性子,上一次逼得秋月實荒鷹出鞘,心下也愧疚得很,終於肯點了頭,於是秋月實與鷲尾螢便急急地追了上來。
一路上他們遠遠望見朱芷瀲的車駕,護衛前呼後擁甚是仔細,料想無礙,倒也鬆了一口氣。不料就在前日夜裏,鷲尾伏在那護軍參領的帳外時,看到他收了一封來自太液城的密信。
信中的命令是監國公主朱芷凌下達的,命他改道前去松嵐行宮,將朱芷瀲暫時安置在那裏。
鷲尾本已將密信偷走,但秋月知道後想了一會兒,又讓她悄悄地放了回去。他覺得在沒搞清楚是怎麼回事之前,還是不要打草驚蛇得好。
兩人既然知道了這護軍參領的計劃,自然就容易應對得多了。何況這區區千人不過都是濱州府的府兵,算不得什麼厲害角色。一看到行宮使將朱芷瀲困入了行宮偏殿中,秋月就吩咐鷲尾準備夜間動手救人了。
只是秋月暗自有點尷尬,他當初在艦上當那麼多人面說了不送她回太液,這轉眼不過數日,就又忍不住追了上來。這樣昭然若揭的心思,待到要見到她時,真要不好意思了。
所以當朱芷瀲問,秋月你如何在這裏的時候,他被問得一臉通紅。
他這樣的神情,朱芷瀲哪裏還能看不懂,當下也有些訕訕,方覺得這話問得像是給自己挖了個坑。
她忽然一拍掌,替他答道:「哦,我知道了,定是你發現這參領和行宮使有古怪,所以跟在後面來救我的對不對!」
秋月實再怎麼機智過人也不會預知將來,總不成他在海上就掐指算出朱芷瀲要被關進行宮才一路追來的吧。
可這蹩腳的解釋,就像一層窗戶紙,偏是倆人誰都不願去捅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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