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信步又行了一盞茶的功夫,撫星台已近在眼前。
朱玉瀟眼見遠處兩個身着一品大員服色之人入了撫星台,便轉過身道:「姐姐我乏了,不如在此歇一歇。」說完,不等朱玉澹開口,自己先尋了張石凳坐下。
朱玉澹有些哭笑不得:「怎麼說走的也是你,說累的也是你。」少不得只能陪她坐下,又閒話了一會兒。忽然朱玉澹眯起眼睛看了看遠處,問身旁的宮女道:「去看看前方過來的穿白袍者是何人?」
宮女應聲而去,尚未走幾步,那白袍之人已自行了過來,身後還跟了一個侍衛,只見那人見了朱玉澹便跪拜道:
「臣南疆總督柳明嫣,拜見陛下與銀泉公主殿下!」
「明嫣?果真是你?」明皇有些意外,「你怕是……有三四年沒有來太液國都了吧?」
「陛下真是好記性,三年前父親還在任南疆總督, 臣曾隨父親一同來太液國都為清鮫公主殿下恭祝大婚之儀。」
朱玉瀟見眼前之人白袍銀帔,英姿颯爽,一雙杏眼清婉多麗,實是一方佳人,看得有些懵然,問道:「姐姐,她是誰的女兒?」
明皇笑了:「你連她也不認得了?她母親是清嵐郡主,先嫁了理國公的兒子,沒多久就守了寡。是朕的意思,後又改嫁給了南疆總督府的柳詹,你去蒼梧的時候,她大約還只有七八歲。」
柳明嫣已轉過來又是一拜,抬身笑道:「姨母已認不出明嫣了?明嫣可記得姨母呢,姨母的容姿真是一點點都沒有變。」
朱玉瀟臉上十分吃驚,毫不掩飾。明皇只道是她久逢故人,認不出來,哪裏知道她心中想的卻是別的。
自己嫁去蒼梧二十四載,昔日裏的小丫頭如今已成了堂堂南疆總督,聽姐姐的話她已是三年未入太液,今天忽然出現,必不尋常。
今日一早趙無垠便托人讓自己想方設法把姐姐帶到撫星台前,待兩尚書入撫星台後片刻再上台來。如今看來,這應只是其中的一步,撫星台內大約已層層計算,蓄勢待發了。
一邊想,一邊伸手扶起柳明嫣笑道:「原來是明嫣,果真是沒認出來。你母親是我表姐,自幼常一起玩耍,如今你母親可好?」
明皇一聽她這樣發問,想使眼色已是來不及。
只見柳明嫣臉色有些黯然,答道:「承蒙姨母掛念,我母親兩年前已仙去了。如今只有老父一人在南疆,故而太液城來得少。」 朱玉瀟又被說了個始料未及,一時語塞。
明皇問道:「那你今日是…?」
「臣有本要奏,且事關重大,故而攜本前來撫星台,原想先上奏後再來給陛下和殿下請安,不想遠遠望見陛下的儀仗,不敢無禮,便先過來了。」
「姐姐,正好我們也要去撫星台,便陪明嫣一同上去吧。」朱玉瀟十分湊趣。
朱玉澹看看柳明嫣,又看看朱玉瀟,兩人的神色雖是談笑風生,卻分明能感到些異樣,不由心下生出些奇怪。她略一沉思,道:「好,那朕今日便上去看看。」
* * * * * *
工部尚書魯秋生是個極小心之人,年紀不過才四十左右,行事為人卻是密不透風。這春分之日一早就被宣入撫星台,他已深感不尋常。比起身邊的戶部尚書陸文馳,實是心中多存了三分謹慎。
今日必有蹊蹺。
一上殿,只見朱芷凌赤服金冠端坐在殿上,顯然已是久候多時。身邊只有一個研墨的女官和一個捧茶的宮女,再無旁人。大殿內既無焚香,又緊閉窗戶,讓人覺得異常清冷。
朱芷凌見二位尚書上殿來,臉上笑意甚濃,開口便致歉道:「例休之日,還喚了二位大人前來,多有辛苦。」
魯秋生心中咯噔一下,這監國公主的脾氣他十分清楚,往日裏寒面如鐵,多一個客氣的字都不會說,今天這樣溫言好語,倒讓自己心裏有些七上八下。
「今日不為別事,乃是督造與蒼梧國通商之船一事有些地方不甚明白,想要聽聽二位大人的見論。」朱芷凌一邊微啟朱唇,和顏悅色地解釋,一邊示意奉茶的宮女先下去。
通商之船?那不是早有先例,按部就班的事麼?而且離督造之期還有兩年,何須如此心急如焚地非要在例休之日叫到撫星台上來詢問?
魯秋生決定先不說話,按自己的猜想,有一個人會先開口。
果然,陸文馳抬眼看了看朱芷凌,一副不解的樣子道:「督造商船大多乃工部行走之事,我戶部只是按轉呈的官報上所記的各項工料花費按月定期撥款即可,何況自督造以來今年已是第三年,與往年也並無不同,不知殿下所言不明之處是指?」
朱芷凌依然笑盈盈地說道:「陸大人也說了,戶部是按月撥款。可我細看了一下工部與戶部的官報,去年所花銀兩的最終數額雖是一致,但細分到每個月的數量上便頗有出入。」
魯秋生依然閉口不言。
陸文馳「哦」了一聲,不慌不忙地說道:「回殿下,按例戶部確實是應當每月撥銀給工部的船舶司,但魯大人說工部採辦造船的工料往往是按季行事,若分成月月採辦,往來人手不夠不說,開銷也要多出兩成,不如合併為季。故而我便准許戶部按季每隔三月撥款一次給工部,總額不變。但因戶部收支結算的官報是月月遞呈,所以這款項的數額便均攤到了每個月的官報上。想必殿下看到工部的官報所記金額與戶部的有所出入,便是這個緣故。」
一番話說得振振有詞,毫無可疑之處,魯秋生在一旁聽了,微微點了點頭,以示認同。
朱芷凌似是早知此事,點頭道:「我也猜測過是不是這個緣故,只是不大確定,所以請二位大人過來問一問。既然確實如此,那便沒什麼問題了。」
兩人聽了一愣,這就完了?大老遠叫過來就這事兒?
只見朱芷凌側身一聲喚:「來人啊,將去年船舶司一年的官報與戶部的官報都取來。」又轉身笑道:「賬目雖然對得上,我也相信二位大人不至於有什麼差池。只是若就這麼分攤記賬,便看不清哪幾個月花得多了,哪幾個月花得少了。還是得請二位大人幫着一起核實一下才好。倘若這麼稀里糊塗放着,日後母皇問起何時當寬入緊出,何時當細水長流我便不好作答了。」
陸文馳一聽,心中好不耐煩,既說總額對得上,又說清了緣故,何必非要吹毛求疵地一項一項再查一遍?須知戶部的每月官報動輒一兩百冊,這要是每個月都核實下來,別說今日,便是在這撫星台上宿上三夜也弄不完,這不是吃飽飯撐了沒事幹麼?何況滿朝皆知船舶司的採辦甚是嚴格,這樣的清水衙門擠破皮也擠不出幾滴油水來,有何可查?
他不禁扭頭對身邊的魯秋生道:「魯大人,你且說說,方才我與殿下所說的是不是實情?當初這採辦歸季也是你提出來的,我不過是為了你們工部方便才如此行事,如今怎麼反倒要查我戶部的賬了呢?」
魯秋生完全不接他的話,對朱芷凌拱手道:「殿下,臣以為,殿下所言極是。既然是官報,就應一筆一數皆要有名有實方可。均攤到每個月上雖然數目不大,但千里之堤潰於蟻穴,我等身居要職更應防微杜漸,方可為一部之表率。臣願細細核對官報!」
朱芷凌一聽,臉上一片贊意,順着說道:「如此,便有勞二位大人了。」吩咐正在研墨的女官:「賬本取來之後,你揀出相關的賬目一條一條地念與二位大人聽,要念得清楚仔細。」又高聲喚道:「來人,賜座,上茶!」
陸文馳見魯秋生全然不配合他,反倒主張再核一遍官報,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偏偏又被魯秋生執了手硬按着坐下來,還笑呵呵地說:「來來來,陸大人,喝茶,喝茶。」一時間宛如拳頭撞上了棉花堆,想發作也是沒轍了。
女官慢吞吞地念,朱芷凌篤悠悠地聽,陸文馳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幾乎就要打瞌睡,難得那魯秋生還聽得不時點頭,好像不是在聽官報,倒似在聽歌姬唱評彈小曲一般。
殿內一片莫名的祥和之氣。
忽然殿外女官一聲:「明皇陛下駕到。」
頓時把殿上的三個人驚得都站起身來。陸文馳還沒回過神來,九鳳朝陽紫金冠已是巍巍峨峨地映入眼來,正是明皇朱玉澹。只見朱玉澹的左右還各有一人,一位是銀泉公主朱玉瀟,另一位是南疆總督柳明嫣。
陸文馳見到柳明嫣,心裏忽然覺得有些不妙。這個小丫頭怎麼今日會到撫星台來?而且明皇平日裏從不來撫星台,怎麼今天也過來了。
這邊朱芷凌已是盈盈地一拜,口稱:「兒臣恭請母皇聖安。」朱玉澹右手虛抬,和顏道:「快起來吧,有身孕的人,就別拘着這些了。」
「母皇今日怎麼親自過來了?可是有什麼旨意?」朱芷凌顯得十分訝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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