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州知府沈嫻雲得到急報後也不含糊,立刻上報了戶部。按理說南疆總督才是清州知府的上司,要遞奏章,應該是遞往總督府方合情理。但南華島於碧海國非同一般,寶泰局也是戶部直屬,就連每次欽選的清州知府人選都是要過問戶部之後方作定奪,所以沈嫻雲心裏很清楚斤兩,平日裏緊要的奏章都會遞給戶部然後抄送一份到南疆總督府,簡直就是本末倒置。
對此,南疆總督府心知肚明,一直隱忍不發。因名義上清州是受其管轄,但清州所轄區域大抵都是礦區,所奏之事也十有八九是與戶部相干。與其樁樁件件都與戶部攪在一起,不如睜眼閉眼都交與戶部拿主意,自己只將奏章轉呈撫星台便完了。更重要的是,戶部是陸文馳的地盤,就算總督府高過戶部半級,看在背後還有沛國公陸行遠的面上,平日裏也是讓他三分的。
二十年前南華銷金案後,陸文馳極力薦舉沈嫻雲替任了前任知府,她也深諳朝中有人好做官的道理,任知府以來凡事惟陸文馳馬首是瞻,對南疆總督府總是草草應付了事。這次妖獸之事,她甚至連抄送的奏章都沒有遞給總督府,只是急報給了陸文馳。
陸文馳的回答也很乾脆:實查嚴辦。
沈嫻雲跟了陸文馳這麼多年,寥寥數字陸文馳的心意便能瞭然於胸。於是她親自喚了張老三父子等帶頭逃出礦洞的幾名礦工細細盤問,
待問清只是聞到了惡臭,並沒見到妖獸之後,立刻勃然大怒,將眾人投入牢中。
「在場礦工一百三十二人,無一人親見妖獸,不過是憑些氣味,便散播謠言蠱惑人心,真是用心歹毒之極!此等刁民,必嚴懲不貸。」
三日後開堂公審,以張老三父子欲以妖獸為託辭妖言惑眾,實則想趁機渾水摸魚怠工不進的罪名,判各罰四十大板,其餘人等責令即刻復工,不得延誤。
張二狗思忖爹已年近五十,央求沈嫻雲能替父領罰,沈嫻雲心中盤算只要是能立威,打誰倒無所謂,於是便應了。可不料張二狗自己也瘦瘦弱弱,連挨了八十大板,竟然直接被打死了。
張老三見沒了兒子,哭昏在地。其餘眾人聽到沈嫻雲要勒令復工,本就滿腔憤恨,又見打死了張二狗,覺得進洞是被妖獸咬死,不進是被板子打死,橫豎是死,不如拼了,當下在堂上開始反抗。
這一鬧,把堂外觀審的百姓激了起來。清州各地皆是礦區,十人里足有六七人是下井挖礦的勞工。見南華島的礦工受此欺凌,一時同仇敵愾起來。烏泱泱的人群如潮水般湧進來,把知府衙門的大堂砸了個稀巴爛,嚇得沈嫻雲一把年紀的老嫗,竟能從後堂翻牆逃走了。
也不知是哪裏來的幾個人,把堂上的明鏡高懸的四字牌匾拆了下來,把那張二狗的屍首放了上去,又扶起張老三,簇着人群一同上了街。
街上百姓起初不知何事,只見那幾人把屍首抬過頭頂,邊走邊高聲陳情痛訴,又見邊上的張老三已哭得半死不活,越聽越是激憤,加入哭訴隊伍的人也越來越多。
又不知是哪裏的幾個人,迅速地將這些事傳了出去,不過一日時間,已傳遍了清州各大礦區。到了第三日,離南華島近的幾處礦區都已生起了民變。
碧海國本來就沒有多少軍士,毒金之戰後雖然建了金羽營,有數萬之眾,但主要是駐紮在太液城周邊,地方上的州縣依然沒有什麼兵士,所以區區民眾才能毫不費力地衝垮知府的府兵,砸了大堂。如今乍生民變,實是多少年來未有過的事。事已至此,沈嫻雲也不得不將奏章遞到南疆總督府,她盤算着畢竟總督府下的白沙營還是不少兵力的,哪怕派一小部分來救個急也好。
而後者,一看是戶部直屬的寶泰局的礦洞作亂,將奏章往撫星台一轉,便幸災樂禍地拋在腦後了。
不過半月,南華島的事態,就已一發不可收拾。
* * * * * *
雙泉亭紫竹林邊,幾十年不曾變過的亭台樓閣被裝點得煥然一新。侍女們奉了清鮫公主朱芷凌之命,將原先擺設的石桌竹椅都換成了華貴的紫檀桌椅。紫碧雙色的雕梁花欄因有了年代而略顯斑駁,這次也被全部改刷成絢爛的朱紅色。
「明皇陛下為國操勞數十年,如今聖情不懌,此等休憩之所更須細緻用心才好。爾等不可有半分的懈怠!」朱芷凌以請蒼梧太子抜寒之名藉機重修雙泉亭時,曾如此嚴令四下。
眾人深感清鮫公主此次孝行乃是發自肺腑,更不敢有一絲大意,還有些侍女自告奮勇提出各種修整的方案,清鮫公主聽了也不吝誇讚之辭。很快,不過六七日工夫,整個雙泉亭已脫胎換骨,除了那兩尊噴水的龍石像,再看不出原來的模樣了。
朱芷凌親自巡視後,滿意地笑了起來,好似一個惡作劇剛剛得逞的小孩子一般。
但李重延和朱芷潔怕是感覺不出來什麼不同,因為兩個人都是頭一次來這個地方。
「沒想到公主也是第一次來這裏。」李重延有些詫異。
朱芷潔神色有些黯淡,她母親珍愛的亭子,怎麼會讓她來,萬一撞見了怎麼辦。說起來若不是眼前的這個太子,自己怕是一輩子也不會被允許來這裏吧。
「我平日裏不太出來,走動得少,太液城裏未踏足過的地方其實還有不少。」朱芷潔解釋得倒是很合情合理。
「那多沒勁。我住的地方叫允楊宮,宮裏的每一寸我都熟極了。」李重延臉上幾分得意之色。
「允楊宮……這名字倒是很有幾分古韻,也是在湖邊嗎?」朱芷潔對外面的事情大有興趣。
「萬樺帝都可不像你們太液城在湖邊,是在一座山上,叫妙岱山。皇宮就在帝都的最高處。雖然沒有湖水,但是有瀑布流下來,順着『龍涎』……噢,『龍涎』就是我們在一道道護城牆下面開鑿的小洞,水順着洞口流下去就可以灌溉全城,父皇說可以免去百姓挑水辛勞。所以,我們萬樺帝都一年四季也大多是鬱鬱蔥蔥的。」
龍涎……好有趣的名字,帝都各處都有這樣的小洞流水,從皇宮看下去,必是一道奇觀。朱芷潔聽得暗暗稱奇,忽然回過神來今日自己是主,對方是賓,如今卻呆在林子外面不進去,忙作了一禮,盈盈一笑說:「請殿下移步林內。」
李重延見她目轉流連,明艷動人,又掩了幾分羞澀,兩絲葉眉藏不住俏意,不由心神一漾,答了聲「好」,跨入了竹林。
朱芷凌本來是吩咐了內膳司按自己的規制預備了茶點菜餚,朱芷潔卻差人告訴她不用費心,一切由她清漣宮來安排。朱芷凌雖然有些奇怪這個妹妹難得還有自己想要做主的事,想來不過是幾碟菜,便應允了。
但朱芷潔其實是很有些廚藝的。
一來是確實很閒,二來自己想要吃些什麼有時又不想麻煩下人的時候,索性就自己做了。每每做出點心分給侍女們吃的時候,見她們都是笑逐顏開,心裏也會舒暢許多。其實那些侍女們不過是見她親自動手省卻了自己許多麻煩,才樂得開心而已。但讚揚之辭倒非虛假,朱芷潔做出來的各色酥點,確實清甜可口,精緻喜人。
所以當朱芷潔陪李重延走入竹林中的亭子坐定,請他試試自己的手藝時,李重延真是吃了一驚。
當然,最吃驚的要數身邊王公公了。他入宮前家裏是開點心鋪子的,自小就襲了手藝。自伺候太子後,因太子嘴刁常要吃新鮮玩意兒,王公公眼瞧御廚里菜色是黔驢技窮,便挖空了心思變着法兒地自己下廚做與他吃。這十幾年下來,王公公的手藝可以說是日漸精純,毫不遜色於溫帝的御廚了。
可饒是如此,當他看到眼前的這些形形色色的點心後,也是有不少見都沒見過的,着實驚訝不已,不由誇讚。
「王公公過獎了,不過是碧海國的食材與貴國有些不同,瞧着眼生罷了。其實都是些尋常點心,不知是否合殿下口味。」朱芷潔臉上一紅,謙遜了一番,心裏還是很受用的。
李重延拿起一塊金黃色的薄餅,入口是一股橙香,又混了些牛乳的味道。
「這是……摻了陳皮?但味道與我吃過又有些不同,似是一兩年的新陳,又好像十幾年的老陳,奇怪。」
朱芷潔笑了,笑得很是開心。「殿下真是辨得清楚。尋常陳皮餅都是用一味陳皮,我用的是一年新陳、三年舊陳、五年藏陳、十年古陳和十五年玄陳。一共是五味陳皮,所以吃起來新中有舊,滋味才有些變幻。」
李重延細細回味了一陣,讚嘆道,「如此奇思妙案,令人回味無窮,不知可有名字?」
朱芷潔低頭有些黯然,「我把它取名叫……五味雜陳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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