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沒有再說話,也沒有再質疑。
他有一種感覺,越是與朱氏接觸,就越是有種深不可測的未知。朱氏的女人們雖然看似柔弱,卻有着出人意料的韌性和綿密。只要敵人有那麼一點點破綻,也會立刻被她們瞧在眼裏。
身為女帝要駕馭偌大的碧海國,果然是需要些非凡的手段的。
說起來蛇形艦是他秋月一族的東西,卻能夠被朱芷瀲拿去設了計,他真不知道用自己已經了如指掌的蛇形艦,究竟能設出什麼樣的計謀來。
但他也沒有打算要問下去,朱芷瀲顯然沒有將自己的打算告訴任何人,包括蘇學士。
蘇曉塵猶自坐在一旁沉思,聽了岱岩艦被炸沉的消息,他有些緩不過勁兒。他總覺得溫帝就這麼喪命於江心之中讓人感到有些不敢相信。或許是因為知道他是慕雲氏之後,覺得就深謀遠慮的這一面應該不亞於溫蘭才是。
可是話說回來,若不是小瀲在暗戳戳地將蛇形艦拱手送於溫蘭,溫帝應該不至於吃了這個虧。而且,溫帝心機雖多,但說到領兵打仗,只怕還是欠了火候。
朱芷瀲見他沉思不語,知道他有些傷感,故意扯開話題道:「好在霍青林的五萬人馬尚存,蒼梧國也不至於就此一敗塗地。只是我不明白,霍青林近在南岸,與溫帝隔得並不太遠,也不可能全然不知情,如何沒有北上馳援呢?」
蘇曉塵嘆道:「瀚江冰封后東渡偷襲之計是佑伯伯設下的計謀,然而霍師兄終究是一知半解了。既然瀚江冰封,就一定有冰消之日。此時若將大軍屯於南部,萬一想要北上那是不可能的。」
「為何?」
「你看看阿葵就知道了,冰消之後,江中碎冰無數,大小也不一。如阿葵這般身手的人尚不能躲避,何況是霍師兄麾下的那些大型戰船。這些浮冰初融時堅硬如鐵,撞在船舷即便不鑿穿也會留下不少創傷。要把殘缺的戰船送上前線去救駕,那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
朱芷瀲恍然大悟,「所以當時你勸霍青林去濱州南岸駐紮!原來是早料到會有今日。」
蘇曉塵苦笑道:「霍師兄對蒼梧李氏一向忠誠不二,我既是勸退了他東進之意,他必然退一步會想着要保住溫帝。我即便不勸他,多半他也還是會駐軍於濱州南岸的。我只不過不曾說破罷了,如今看來,說這是天意也不為過吧……此時此刻霍師兄定然是懊悔萬分,眼睜睜看着江水夾雜着碎冰向南湧來而不能救駕。不過如你所說的,蒼梧尚存五萬大軍,總算是還能保得住大勢。但這一切都有個前提……」
說着,蘇曉塵十分認真地看着朱芷瀲道:「那就是擊潰溫蘭!眼下蒼梧國戰意已消,定是溫蘭想要一鼓作氣拿下萬樺帝都之時,一旦伊穆蘭大軍渡過瀚江進入濱州,以祁烈的血族騎兵定然會橫掃整個蒼梧國,到時候局面會一發不可收拾。所以我們一定要將他攔截在瀚江之上!」
「大蘇,你我想的都是一樣。若論水戰,我碧海國從未有過膽怯之時,南疆總督府的後援也陸續都到了,柳明嫣說不出兩日便可將鯤頭艦一切都整頓就緒。」
秋月在一旁聽到,也湊過來說:「陛下,此一戰務必請讓我琉夏族人一同參戰。雖然剩餘的蛇形艦並不多,但至少能在前方攔截敵船。我與柳總督曾經商討過蛇形艦與鯤頭艦一同作戰的陣形,可互補弱勢,使船陣威力大增!」
「秋月君,你與柳明嫣一同出戰,我自然是信得過。不過在此之前,還有個十分重要的任務非你琉夏人接手不可。」
秋月不覺一怔:「陛下說的是什麼?」
朱芷瀲朝他招招手,輕聲附耳過去。
秋月聽得十分認真,但終究是第一次被朱芷瀲如此地貼近自己,只覺得耳邊呵氣如蘭,不覺臉上一紅,心中亂跳,又恐被朱芷瀲瞧了去,忙低下頭應道:「陛下的意思我明白了,今夜我就會和帶着人北上行事。不管怎麼說,這既是碧海與伊穆蘭之間的國讎,也是我琉夏一族間的私怨,正是應該讓我去做個了斷。」
說着,向蘇學士一拱手,帶着鷲尾下船艙去了。
蘇曉塵有些好奇,問道:「你說了什麼事情讓他如此鄭重受命?」
「唉……他琉夏皇族十二支,彼此枝枝杈杈的也是淵源不少。希望辦完這一樁事,他秋月一族也能正了琉夏皇族的名分才好。」
蘇曉塵不知道琉夏國之事,更不知秋月一族身上還有朱氏旁系的血脈,見朱芷瀲說起琉夏國總有些惆悵,一時不解。
不過他心裏還惦着另一件事,於是拋下不提,說道:「柳明嫣現在是陪在銀泉姨母和佐伯伯身邊麼?」
「嗯,柳明嫣說前些日子整頓軍務繁忙抽不得空,今日總算空了一些,便去探視一下。我知道你還惦着你佐伯伯的病勢,你若也想去探望,我讓秋月派船送你過去可好?」
蘇曉塵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嘆道:「罷了,眼下也是局勢動盪,不如再等等。等除了溫蘭這個心頭之患,再去報個喜訊不遲。」
話音剛落,空中一聲鷹嘯。
蘇曉塵一聽,面露喜色。
「是小鷹回來了。」
朱芷瀲笑道:「都長那麼大了,哪裏小了。不過你這鷹兒也是神奇,隔着這樣的大江南北,都能找到你的蹤跡。」
「姑姑說,只要用心養,養得久了便會這樣。」蘇曉塵說着,伸出右臂朝空中迎去,不一會兒,一頭雄鷹已立於臂上。
朱芷瀲聽他依然喚琿英為姑姑,心想,他雖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與琿英並非親姑侄,然而多少還是有些依戀未舍吧。
這邊蘇曉塵從鷹足上解下一個小小的像荷包一樣的布囊,解開一看,晶瑩剔透的鷹靈玉華彩瑩然,足足有七八顆之多。
「你的這個姑姑,總給你這些小石頭做什麼?」
「其實我也不知,我每次問她,她總說到時候就知道了。」
「你說她讓你把石頭嵌在腰間,那你感覺有什麼不同麼?」
蘇曉塵想了想,道:「細說也說不上來,但似乎覺得耳目要比之前要靈敏了不少。以往小鷹喚我時,我要張望半天才能看到。現在常常是一抬頭便能看得清了。還有就是夜裏睡覺時,若逢下雨,便覺得雨聲嘈雜,聲聲入耳,難以入眠。不似以前那般聽不太見似的。」
「還有這樣的事……伊穆蘭的鷹族果然有些神奇之處。」朱芷瀲聽得笑了起來,「若要是這樣,你聽得清看得遠,我能辨細微察秋毫,咱倆要是在一起,只怕這大千世界就沒什麼能瞞過我們的眼睛了。哈哈哈。」
朱芷瀲見蘇曉塵好像沒聽見她說的話只管自己發愣,問道:
「你怎麼了?你姑姑既然送回鷹靈玉給你,那麼應該是看過了你的書信才是啊。莫非你擔心她不肯助你?」
蘇曉塵搖搖頭道:「她不會不助我的,我就是知道她定然會助我,才會心中有些過意不去。」
「這是何意?」
「我那封信中懇請她出手相幫,動之以情,是希望她能看在姑侄的份上。但是我明明知道我與她並非血親卻不點破,此事讓我好生慚愧。日後再見到她時,只怕我會無顏以對。而且讓她去找長公主祁楚一同助我也是同理,我是知道長公主與察克多國主舊情未了,才寫信把她也攪入局來。其實莫說察克多國主不是我父親,即便是,我也不該拿這段舊情去牽扯她才對。」
朱芷瀲輕輕撫着蘇曉塵的臉龐道:「大蘇,你不是常說佑伯伯教導你要問心無愧麼?既然你是為了大局才給你姑姑送了信,那又何必這樣自責呢?何況不管是鷹族還是血族,對溫蘭其實早已是痛恨之極,能趁勢擺脫溫蘭的把控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啊。」
蘇曉塵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道:「話是這樣說,卻總有些不安心。不過你能這樣寬慰我,我確實心裏好受多了。」
說着,便要將那小布囊塞入懷中。
朱芷瀲忽然盯着那布囊說道:「慢着!」
蘇曉塵不解何意,問道:「小瀲,你怎麼了?」
朱芷瀲目不轉睛地指着那個布囊道:「你把這布囊與我細細瞧一瞧。」
蘇曉塵有些莫名,但還是遞了過去。
朱芷瀲就着日頭下看了好一會兒,奇道:「這個雲紋……我見過。」
蘇曉塵順着她指着的一塊舊得泛黃的花紋看去,果然是個雲紋,咦了一聲道:「這個雲紋我也見過。小瀲,且先說說你是在何處見過的?」
「在銀泉姨母處,有一次我去探望她,她正在繡一個荷包,說是繡給左太師的。我見這個雲紋甚是別致便問了一句,銀泉姨母說,這是昔日太師府中的雲紋。大蘇,你是在哪裏看到的?」
「我是在……佑伯伯的身上。難道也是銀泉姨母繡的?」
朱芷瀲搖搖頭道:「姨母說過,但凡新婦入府,必先學會繡雲紋。這個雲紋還是黎太君親自教她的。這個舊雲紋看着已有不少年頭了,說是黎太君繡的也有可能啊。」
「可是不管是銀泉姨母繡的還是黎太君繡的,也不會到轉到伊穆蘭鷹族姑姑的手中啊。」
這麼一問,倆人都呆住了。
「不如,回頭把這個布囊拿去給銀泉姨母瞧一瞧,說不定能知道些什麼線索也未可知呢?」
蘇曉塵壓下心頭疑惑,點點頭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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