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需活得夠久,就會明白一件事。
十有八九的計劃都不會天遂人願。
意外是常情,不意外才是意外。
哪有那麼多料事如神,不過都是紙上談兵,真正的戰場上瞬息萬變,決勝高低的瞬間往往藏在那些突如其來的意外中。
瀚江之戰,雙方已將戰力盡數調動至濱州南北。
伊穆蘭方有八萬大軍,其中鷹族四萬,刃族兩萬,血族一萬,大小蛇形艦二十四艘,外加其餘百部眾約一萬人,對外詐稱十二萬人。
碧海方只有三萬人不到,其中南疆總督府兩萬五千人,外加琉夏族三千人余,此外,還有鯤頭艦及所屬虎頭艦雀頭艦等十二艘,琉夏蛇形艦八艘。
從人數上看,伊穆蘭遠遠多過碧海,然而水上作戰,鯤頭艦的威力實在駭人,溫蘭倒也不敢小覷。
他前思後想,決定以逸待勞,只在江邊埋伏下船陣,坐等碧海大軍。畢竟碧海的兵士人數有限,前期若是能消耗掉一半,碧海自然就敗退了。
三族人馬都知道溫蘭向來主張先發制人,如今見他謹慎如斯,知道非同小可,也都打起十二分精神。
在這種緊張的時刻,溫和忽然出現在溫蘭帳中皺着眉頭附耳了幾句。
他帶來了一個令人意外的消息,林通勝消失了。
溫蘭想了一會兒,也沒想出來為何林通勝會選擇這樣一個時機打了退堂鼓。
大都存下的那麼多金子不要了?還是對自己徹底失望了?
不管是哪一樣,都讓人覺得捉摸不透。
不過溫蘭的心思並不在此,他得知消息後的第一句話問的是:「岸邊的那些蛇形艦沒什麼差池吧?」
溫和搖搖頭道:「那倒沒有,一切照舊。」
「那便好,一個林通勝,左右不了戰局。他本來就行事詭秘,這次不辭而別,雖讓人意外,但也不奇怪,由他去吧。」
溫蘭說完,忽然有些不放心,又問了一句:「該不會是……被誰給殺了吧?」
「這個……我覺得不大可能。林管家的身手即便取勝不了,脫身也絕不是問題。只要他想逃,這世上我還真想不出有誰能困得住他,除非……他是自己想死。」
「哦?」溫蘭有些不服氣,故意問道:「你覺得連我也困不住他麼?」
「呵呵呵,兄長若是能困住他,也不必讓我去費口舌勸說了吧?」
溫蘭被說得訕訕,聳了聳眉頭不再說話。
於此同一時間,碧海的船陣已全部集結完畢,然而天氣尚未轉陰。蘇曉塵依然在甲板上看着天候,等待時機。
而這時,他也得到了一個意外的消息。
霍青林的五萬大軍從涇州東岸開拔,向伊穆蘭的船陣進軍了!
「……霍師兄這是去送死!」蘇曉塵不覺背上出了一陣冷汗。
霍青林既不精通水戰,所率船隊也不適應江面交鋒,而這五萬大軍又是蒼梧國的根本,一旦折損,則再無守衛蒼梧國門之力。朱芷瀲見狀勸道:「那霍將軍最是聽右太師的話,當下權宜之計要不要讓我姨母以右太師的名義修書一封,讓他暫停進兵,能騙住他一刻算一刻?」
蘇曉塵搖頭道:「來不及了,霍師兄向來擅長急行軍,又善先攻。一旦他出了兵,想要中途攔住,除非有像鯤頭艦這般的巨艦方可。然而鯤頭艦行速緩慢,根本追不上。」
「那該怎麼辦?」
蘇曉塵沉思片刻,轉身對朱芷瀲說道:「小瀲,辦法我雖然有,但須得見機行事,你若是信得過我,便讓我試一試可好?」
四目相對,彼此眼中儘是清澄。
「我信你,猶如相信自己。」聲音不大,堅定得毋庸置疑。
「好!那麼事不宜遲,眼下需要立刻讓鯤頭艦向北急追……」
「不是說鯤頭艦追不上霍青林的船隊麼?」
「不需要追上,只需要遠遠能讓伊穆蘭人看到鯤頭艦的影子便可。」
「你的意思是……」
「溫蘭向來多疑,他知道霍青林不是他的對手,他也知道我也必然清楚這一點。既然雙方都知道,還讓霍青林以身犯險,那在溫蘭看來就一定會疑心,他會懷疑霍師兄是我派來當成誘他出兵的餌。當他遠遠看到鯤頭艦的影子,就會相信霍師兄是我設下的圈套,於是就不會輕舉妄動了。」
「可是疑心終歸只是疑心,他若是沒上當,直接派了蛇形艦與霍青林交戰呢?」
「他若不上當,咱們就要讓他上當,所以我想了想,還需要再添上點料!」
「什麼料?」
「琉夏族的八艘蛇形艦船速極快,現在立刻出發,一定能趕在霍師兄前面,讓他們先在溫蘭的陣前虛晃一槍,然後潛水後退回撤。這樣霍師兄再出現,就會顯得是在輪流誘敵,多半溫蘭是會信的。」
朱芷瀲細細一想,覺得這倒是個好辦法。
「好,那就按你說的辦!」朱芷瀲轉身離了甲板,此刻柳明嫣和秋月實與其餘眾將領都在艙內靜候,只等朱芷瀲下令。
秋月宗直則帶着八艘蛇形艦靠在鯤頭艦兩側,對他來說這是替琉夏國人建功立業的好機會,未開戰前便已鼓舞士氣,讓琉夏人們明白,今日替碧海國立下多少功,日後論功行賞時便有多大的機會能夠保住琉夏人的太平日子。
道理很簡單,若是伊穆蘭人勝了,覆巢之下必無完卵。
所以很快,秋月實奉了朱芷瀲的命上了蛇形艦。只見他一手執起荒鷹的刀鞘,一手朝鞘上彈去。
一陣金玉相擊之後,八艘蛇形艦齊齊地船型一變,潛入水中追趕霍青林去了。
柳明嫣見秋月實已身先士卒入了水去,當即也高喝一聲:「起錨!」
很快,鯤頭艦落定的四錨盡皆收起,巨大得猶如城池的海上壁壘開始向北移動了。
蘇曉塵神色依然緊張,此刻在他腦中還在拼命地想着,要如何讓溫蘭認為霍青林是一支伏兵,而非一時血涌心頭。
猛然間,他忽然一拍大腿。「有了!小瀲,快取些火藥或火雷來!」
朱芷瀲來不及問他緣由,立刻命人取了一些。
蘇曉塵將手放入口中吹了聲哨,雲端隨即傳來一聲鷹嘯。很快,那隻小鷹盤旋而下,停在蘇曉塵的右臂之上。
他將一顆取了引信的火雷塞入鷹嘴,又撫了撫鷹背道:「去吧,送過去。」口中又是一聲口哨,小鷹會意,立刻雙翅一振,沖入雲霄很快便看不見蹤影了。
「你這是……?」朱芷瀲不解。
「人會說謊,鷹卻不會,溫蘭再多疑,也不會疑心一隻鷹。」蘇曉塵望着天際喃喃道:「然而鷹不會說謊,控鷹之人卻會。小鷹銜了火雷過去,他便會以為我們學了他的樣,想以船隻帶着火雷沖入敵陣,繼而炸毀船隊,就像他對付蒼梧船隊一樣。」
「可若是這樣,他會不會隔着遠遠地就以火炮轟擊,想在短兵相接之前就引爆火雷呢?」
「不會,因為他無法判斷這火雷是來自於霍師兄的船隊,還是來自於琉夏人的蛇形艦。若是前者,他當然會命人遠遠地開炮攔截,可若是後者,他知道多待一刻都是致命的,因為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以蛇形艦自爆的戰術是怎麼回事。」
「於是他就會迅速後退?」
「對,為了保住船隊,他一定會暫且後退。這樣一來,霍師兄就徹底安全了。」
蘇曉塵稍稍鬆了一口氣,蛇形艦誘敵,鯤頭艦壓陣,小鷹送火雷,這三管齊下,應該是能迷惑溫蘭一陣。可要緊的是在這之後,既然等不到陰天就出了兵,那有些計劃也只能硬着頭皮上了。
霍青林的行蹤不僅傳到了鯤頭艦上,很快也傳到了伊穆蘭大營。
最先得知的,自然是琿英。
根據溫蘭的意思,從大戰前夕開始,溫氏二老與血鷹兩族的族長以及所有高階將領就基本都呆在一處,方便隨時商討軍策。
除了莫大虬將刃族大軍全權委託給溫蘭,自己則在太液城鎮守後方之外,幾乎所有的人都在溫蘭的眼皮子底下了。
說幾乎,是因為還是有兩個例外的。
血族長公主祁楚和血煙八騎之首的哥黎罕。
自從祁楚軟磨硬泡要隨軍來瀚江,一路上祁烈對這個姐姐向來百依百順,還命哥黎罕時刻帶了人護衛左右。
溫蘭雖然看着覺得心煩,但一來不想招惹祁烈,二來想到若是祁楚總在跟前晃悠會惹得自己更心煩,也就睜眼閉眼不去計較,甚至還希望這老女人歇一邊兒去離自己越遠越好。
所以當琿英急匆匆地將霍青林來勢洶洶地朝北岸而來的消息帶入帳來的時候,溫蘭全然沒在意祁楚去了什麼地方這種雞毛蒜皮的事兒。
「你果真探明白了?」
「不會有錯,這幾日我日日都派了上百隻哨鷹,輪流在江面上哨望,一直都風平浪靜。而今早到現在已經陸陸續續有六隻哨鷹飛回來,嘯聲無一不在警示遠處有船隊來襲。」
「可你怎麼能斷定就是霍青林的船隊而非碧海柳明嫣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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