脂白肉紅,色澤鮮艷,分明是極上乘的一塊上腦肉,肉的表面看上去好像什麼也沒有。
葉夫人疑惑地將肉端到眼前,用儘量微弱的氣息輕輕聞了一下。
除了鮮肉特有的一點點腥膻之外,也沒有任何氣味……
這究竟是種什麼樣的毒藥?無色?無味?
葉夫人心中滿是各種猜疑,然而沒有一樣能讓她拆得半分頭緒。
正在這時,廚房的僕人們從外面折了回來,沒看見老爺,只見夫人怔怔地站在那裏。
「夫人,老爺走啦?」一個叫老孫頭的廚子小心地問道。
葉夫人全然沒有聽到,兀自出神。
「夫人?」老孫頭有些奇怪。
葉夫人一言不發,忽然她端起那盤肉就要朝邊上的粗陶渣鬥倒去,嚇得老孫頭趕緊死死攔住。
「夫人……夫人!這可是老爺千叮嚀萬囑咐交代下來的上腦肉啊,我昨夜忙了一整夜才從六頭羊里選出那麼三兩最好的,您要是倒了我可怎麼跟老爺交代啊……」
「這肉餿了不能用!」葉夫人高聲道。
「餿了?」老孫頭一愣,湊近盤子使勁聞了一會兒,哭喪臉道:「夫人,這明明是再新鮮不過的肉了,怎麼會餿了呢?我老孫頭下了一輩子廚了,像這麼好的羊肉,也沒見過幾次,您怎麼能說它餿了呢?」
葉夫人真是有理說不出,心中一陣怨氣直冒上來,厲聲喝道:「我說它餿了就是餿了!」
僕從們頓時被嚇得鴉雀無聲。
葉夫人待下人向來和善,今日這般蠻不講理的性情是從未有過的,但凡是葉府中人都覺得極不尋常。
忽然有人在後頭竊竊私語了一句,卻清清楚楚地傳到了所有人的耳中。
「這是老爺要的肉,夫人要與老爺鬧彆扭,卻拿咱們來撒氣……」
只此一言,竟葉夫人說得無言以對。
老孫頭顯然也聽見了這句話,更是死死地護住盤子不肯放。
「夫人,請您聽我老孫頭一句吧。這肉我仔細看過也聞過了,真的是什麼事兒都沒有,我打十四歲起就在廚房做幫工,都幹了五十多年了,這肉啊菜啊的有些什麼不對勁兒我聞一下就能辨出來,絕對不會把這壞了的肉給端上桌去。夫人要是還不信,不如我老孫頭先把這生肉吃一片!」
說着,就要朝盤中取肉,忽然後面一人笑道:「老孫頭,統共就那麼幾兩肉,你還再吃,再吃回頭就得端空盤子上去嘍。」
說得眾人忍不住都偷笑起來。
葉夫人占不得理,又被老孫頭護着肉,一時奈何不得。她尋思老孫頭當廚子的確是有不少年頭了,便問道:「老孫頭,那你仔仔細細再好好看一看,聞一聞這肉,確定沒有什麼奇怪麼?」
老孫頭見夫人鬆了口,趕忙依言細細地看了幾遍,又將鼻子湊近嗅了嗅。
「老孫頭,你再湊近點就要把鼻屎給扣上去啦。」
「哈哈哈。」
老孫頭瞪了那群人一眼,一本正經地答道:「夫人,我老孫頭以性命擔保,這肉絕無任何差池!」
事已至此,葉夫人只得作罷,然而她依然是有些不死心。
她看了看桌上,堆滿了時令的各色食材,也有幾朵用蘿蔔雕刻出來點綴盤子的花飾。她順手用筷子夾了一朵,安在了那盤肉的正中間。
老孫頭不解何意,茫然地看着葉夫人。
「肉可以端上來,但這花是我親手放上去的,你們不許拿下來。此事無需多問,我自有道理。」
誰都聽得出來葉夫人的口氣堅決得不容駁疑,何況只是那麼一朵蘿蔔花,老孫頭立刻滿口應承。
西花廳內,龍鱗三人竊竊私語。
葉府廚下,葉氏夫婦兩相周旋。
無不暗潮湧動,各懷鬼胎。
與之相比,葉茵與曹習文在後花園中的閒聊可謂是清淨如泉了。
倆人起初都是緘口不言不知該從何說起,心裏卻都想着那一夜的奇遇。
時值寒冬,後花園中百花凋零,惟有梅花隅角暗香隱隱。葉茵想要指些景物扯出話題,卻滿眼儘是枯枝。
良久,曹習文才問了一句:「你的手還疼麼?」
「手不疼。」葉茵真是有苦說不出,其實她想說,屁股比手疼多了。
然而話不說出口,曹習文哪裏能明白?還以為真沒事,笑嘻嘻道:「沒想到你還挺結實的。」
有那麼一種男人,他想夸女人的時候,總會夸不到點子上,曹習文就是這種。
葉茵沒好氣地回道:「還不是怨你!好端端地假扮什麼飛賊,這才嚇得人摔跤。」
「你不也假扮丫鬟了嘛?咱倆彼此彼此啊。」
「你……你不假扮我能假扮嗎?」葉茵知道其實是自己假扮在先,但就是強詞奪理了。
曹習文見她臉上怒氣又現,與那一晚如出一轍,更覺有趣,隨手取出香囊笑道:「再生氣,這東西可就不還你了。」
葉茵一見,果然是遍尋不着的香囊,伸手要去拿,不料曹習文手腕一甩,竟將那香囊甩到空中掛在了一株梅花樹的樹梢上。
「你這人!」葉茵越發惱了,眼看那梅花樹足有一丈有餘,如何能上得去?
「別急別急,你想親手取,我有辦法啊。」
「什麼辦法?」
「來,你把眼睛閉上。」
葉茵剛要閉眼,驚覺不好,急忙瞪着他道:「你果然沒安好心,又要伺機……欺負我!」
她望着懸在高處的香囊,臉龐漲得通紅,賭氣道:「大不了我不要了。」
那是母親親手縫製給自己的,怎可不要。只是眼前無論如何也不想再被這個傢伙給得了便宜,了不起回頭讓康叔找人給取下來便是。
曹習文見她麵皮已紅,覺得這玩笑開得有些過火,嘆道:「算啦算啦,就是想逗你開心的,我取下來與你便是。」
說着輕輕一躍,已拔地騰空而起,對着樹梢上伸手一掠,便將香囊收了過來。
「喏,還給你。」
葉茵見他身姿輕盈,一起一落間煞是好看,不由暗自叫了聲好。她從小見慣了父兄之間舞文斗墨博古論今,儘是儒雅文生的一面,卻很少見到男人的另一面。
曹習文恰好就是這另一面。
葉茵接過遞來的香囊,心中怦然一動,嘴上卻嫌棄地說道:「好端端的,非要這麼飛檐走壁,連自家門都不敲……」
「大冷天兒的,我一跳就進家門了,還喚那些下人們畏畏縮縮地出來做啥?」曹習文不以為然。
葉茵心想,倒還挺體貼下人的。
「我爹要我帶你轉轉,可你也瞧見啦,這園子裏光禿禿的一片,沒啥好瞧的。」
曹習文聽出來葉茵的意思是懶得帶他逛了,還道她在惱方才的事,故意笑道:
「我看這尚書府雖然沒有我爹的統領府大,可也還算不小,怎麼會就沒啥好瞧的?」
葉茵被他一激,果然不服:「哼,鄒閣老的宅子雖然是比我家大了些,可論亭台樓閣如何又能比得過我爹的心思,單說那雪廬,你們家裏就未必能尋得出一處能勝得過的。」
「哦?雪廬?那咱們去看看?」
「現在不行,我娘正在雪廬里收拾呢,晚上你們不是要喝酒麼?酒席就設在那裏,你到時候自然會看見。」
「噢,那合着府上就這麼一處拿得出手的啊?」
葉茵好勝心切,辯道:「自然不是,我哥的那個小院的景致也是好得很呢,只可惜……」
「可惜什麼?」
「我哥沒回來以後,我爹就把那個小院給鎖了,除了他手上有鑰匙,誰也不許進。哎,以前我還總去那裏玩,現在也進不去了。」
曹習文見她眼中儘是惋惜,寬慰道:「這有何難?」
葉茵一聽,剛想問他是不是有法子,忽然想道定是又要抱着她翻牆進去,悶悶不樂道:「還是算了。」
「果真?算了?」曹習文擠眉弄眼地逗她。
葉茵心裏好不猶豫,那小院她是真想進去看看。從小就玩到大的地方,忽然被爹給鎖了,當然會有些不甘心。
「那你……你能不能別摟那麼緊?」葉茵覺得自己說的每一個字都難以啟齒,生生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那你就掉下去了。」曹習文答得很爽快。
「你……」葉茵簡直不能再跟他理論,只得不耐煩地應道:「好吧好吧!但你決不能讓我爹看見!」
「放心,包在我身上!」
葉茵心裏突突亂跳,引着曹習文繞了幾繞到了一堵白牆前。
曹習文感到那白牆內毫無聲息,安靜得有些瘮人,牆根下成片已枯萎的綠苔隱隱約約地掩在雪中,顯得死氣沉沉,仿佛一道牆便隔斷了天地,亂置了乾坤,全然不像是有人居住的地方。
「裏面就是我哥的小院了,應該是沒人。」
曹習文一咋舌,道:「你哥住的地方怎麼這般陰森森的。」
「休要胡說!不過是久無人住罷了,裏面的景致可好了!」葉茵瞪了他一眼。
「行行行,來,咱們進去吧。」曹習文伸手就要去攬葉茵的小腰。
「你幹什麼!」葉茵知道他要幹什麼,但出於矜持總還是得嗔上那麼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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