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丁寧抱着膝蓋傻呆呆地坐在玄龜老祖的龜殼上,看着天邊的月亮不發一言。
蒲公英不知道去什麼地方採摘果子去了,而西瓜則跑到玄陽城裏找說書先生去打探化仙風雲榜的情報,逆仙登天台前只留下了玄龜老祖和陷入巨大迷惘的丁寧。
丁寧歪着腦袋,眼神空洞洞的,雖然吃下了西瓜的治癒心神損傷的靈藥,可是如果沒人和他說話,他就會傻坐在那裏魂游天外。
畢竟,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正視死亡的。
過了好久,丁寧忽然開口說道:「龜師父,死亡的未知才應該是最可怕的吧,可是為什麼我已經見到了,卻更怕了呢?」
玄龜老祖沉默了一會兒,緩緩說道:「自古以來,何人不畏死?死亡本來就是最終極的恐懼,無人能免俗,就算是那漫天的仙神也無法勘破。」
「師父,死後有另一個世界,是有輪迴的,我看到了,那一劍,送我看到了,我見到了密密麻麻的亡魂,也見到了無間門,輪迴台...什麼我都見到了,雖然印象很恍惚,但那些東西真實存在,死亡不過就是從一個世界到另一個世界,就像我們...嗯,我們的工作,就是從一個世界到另一個世界,但是為什麼我就是好怕,好怕好怕,我...我不想死。」
「你這個比喻很有趣,一個世界到另一個世界,不過,你來到這個世界時並不是你自己一個人吧...「
「師父?你知道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哼哼哼,老夫活了幾萬年了,知道的比你們多得多,五百年前那個劍離小丫頭也是,你和光頭兄也是...不過沒關係,你們並不是這個世界的敵人,你們是這個世界的客人。」
「師父,您活了幾萬年了,您怕死嗎?」
「怕,怎麼不怕?如果不怕的話,老夫就不登逆仙登天台了。不過死亡又沒那麼可怕,說白了,死亡就是記憶的清除,然後把你的魂靈從新投放到人間,你所愛的所恨的都忘得一乾二淨,又從新活一遍罷了。」
「記憶清除...?!」
「嗯,把你的靈魂拉到地府,然後喝下孟婆湯,清除你的記憶,再把靈魂投放,這就是死亡,不過是失憶了從頭再來。」
「真那麼簡單嗎?」
「沒那麼簡單,換做是我的話,我倒是寧願永遠飄零在黑暗之中也不願丟失掉記憶,畢竟,那是一生最寶貴的東西,是你存在的證明,活的越老啊,就越不甘放棄寶貴的回憶呢...」
丁寧猛地想起西瓜憤怒的樣子。
失去記憶...比死還可怕嗎?
「那,那有人不怕死嗎...」
「確實有人不怕死,但徒兒你不同,你好好回想一下,你真的是在畏懼死亡本身嗎?死亡,是最大的孤獨,你到底在畏懼死亡,還是畏懼孤獨呢?」
「我...我不想死...明明我還很年輕,明明我已經得到了朋友,我已經得到很多東西了...我...」
「你不想失去,對嗎?」
「嗯。」
丁寧緩緩點了點頭,腦海里閃過一幕幕畫面,那是和藹的徐凡,溫柔的陸離離,一直護着自己的西瓜,魅力十足的楚汐瑤,討厭的冷如刀,可愛的小雪小愛,煩人的醬油,愛撒嬌的芥末,還有...龜師父和蒲公英!
蒲公英!
蒲公英!
丁寧想起自己在死亡中不斷掙扎的時候反覆拉扯着自己的那個名字。
她...她喜歡我!
她喜歡我這個懦夫膽小鬼!
她那麼漂亮那麼好,為什麼會喜歡我?!
我我我...
有人喜歡我了,終於有這麼個女孩喜歡我了...
我怎麼可以死?!
我不甘心!
我不要!
我不要死!!!
忽然一句話鑽進了丁寧的腦海里:
「千萬別愛上蒲公英,記住,你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只是個過客,離開這個世界以後你根本沒辦法回來!」
不會再回來!
不會再回來!
丁寧死死地捂住了腦袋,無比強烈的痛苦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樣一遍一遍沖刷着他的腦髓。
眼淚大滴大滴地打在了玄龜老祖的龜殼上。
「師父,師父,我該怎麼辦?我,我我要是離開了,就不會回來了,我,我捨不得你!我會想你!我要是見不到你了,我該怎麼辦!哇~!!」
「去你妹的,你這個王八蛋要是能想我才怪!明明是捨不得小妞吧!」
「(⊙o⊙)…」
丁寧略顯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總而言之,師父,我怕死,我很怕,我不想死!」
老烏龜翻了翻白眼。
「廢話,別糾結這個問題了,誰都怕死,除非他的生命里只有痛苦,沒有一點點光明,這樣的人或妖怪,老夫活了一輩子就只見過那麼幾個啊...他們倒是不怕死的,甚至一心求死...」
「有嗎?」
「有,你就認識一個。」
「誰?」
「蒲公英。」
丁寧的身子猛然一震。
「你說...小英?!怎麼可能?」
老烏龜嘆了口氣,緩緩說道:「你知道蒲公英多少呢?你只知道她叫蒲公英,天天小英小英的叫,蒲公英應該是她的姓才對。」
丁寧恍然大悟道:「對吼,妖怪都是把自己的本體作為自己的姓氏,然後後面加個名字,比如師父叫做龜...什麼來着?!」
「龜乾坤!兔崽子你是欺師滅祖嗎?!」
「呃呃呃~那小英為什麼沒有名字?」
「因為...她媽媽還沒來得及給她起名字啊...」
丁寧爬到玄龜老祖的腦袋上,此刻他無比渴望從老烏龜的口中得知那個空靈女孩的一切。
「為什麼呢?」
「那是五百年前了,蒲公英的娘親叫做蒲公英雪,是萬妖谷中一株蒲公英得道化作的妖怪,雖然天賦不太好,但是很善良很努力,她是萬妖谷的精靈,每天都笑嘻嘻的,很可愛很可愛...有一天,萬妖谷來了一個受傷的年輕人類,蒲公英雪和鳳凰羽一道救下了他,在長達半年的接觸下,那個年輕人同時愛上了蒲公英雪和鳳凰羽,雪丫頭和羽丫頭又怎麼躲得開情關,和那個年輕人發生了關係...「
丁寧聽到這裏不由得暗罵了一句。
「人渣!太特麼招人嫉妒了!啊?!師父,你的意思是...莫不是...」
「嗯,鳳凰游和蒲公英其實是同父異母的姐妹,她們分別繼承了自己母親的血統,這個秘密很少人知道。」
「哎我湊!!」
老烏龜頓了頓繼續講道:「過了沒多久,這個年輕人的事情被當時的四大妖王知道了,雪丫頭還好,鳳凰羽可是老鳳凰妖王的獨生愛女,是要繼承萬妖谷的絕世天才,老妖王又怎麼甘心把女兒嫁給人類?所以老妖王將鳳凰羽囚禁了起來,抓住了蒲公英雪,逼迫那個年輕人在兩女之間做一個選擇...」
「是我我就選蒲公英雪!鳳凰羽那個老娘們一看就不好惹,克夫!」
老烏龜鄙夷地看了丁寧一眼。
「小孩子才做選擇題,成年人都是全要,白痴。雖然如此,可是老妖王們怎麼能讓這個人類帶走妖族最璀璨的明珠?他們用最殘酷的方法逼迫那個年輕人,那個年輕人沒有辦法,只能帶走了蒲公英雪,而這個選擇被天牢裏的鳳凰羽知曉了,從此以後鳳凰羽便深深地憎恨起了人類。」
「後來呢?」
「如果一切就這麼結束了那就好了,這個男人的身份並不是一個簡單的說書先生,他的真實身份是魔教的少主,一個滿手血腥的魔頭,他當年負傷闖入萬妖谷就是被人追殺的,這個追殺他的人,正是當時最可怕的不世劍仙劍離!時隔一年,劍離找上了門來,正好撞見帶着蒲公英雪準備離開萬妖谷的這個魔教少主!」
「啊!那,劍離殺了那個魔教少主?」
老烏龜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了一句。
「你說,那個魔教少主該不該殺?」
「魔教少主就該殺了嗎?正邪之間壁壘這麼分明嗎?魔教也許有好人呢...」
「滿手血腥,手上沾滿無辜人的鮮血,算不得好人。」
「那...也許他改過自新,放下屠刀了呢,畢竟他是小英的老爸,而且當時蒲公英雪挺着個大肚子,給個機會嘛...」
老烏龜呵呵一笑。
「如果劍離給他機會,那就不是劍離了,劍離雖然人品不咋地,但是他確實是個真英雄,他一劍就砍死了魔教少主,都沒聽他嗶嗶,扔下一句話:我要是給你機會,那些無辜枉死之人何處伸冤?天不收你,我來收你!你的子嗣若想報仇,劍宗大門常開,隨時歡迎!」
丁寧的眼裏閃過一絲崇拜。
「好帥啊...不過...他砍死了我老丈人啊...我要不要復仇...「
老烏龜翻了翻白眼。
「要點臉行不,還老丈人,對了,你要知道劍離接下來的行為你不一定崇拜了,那個劍離砍了魔教少主之後,打上了東桑神木的主意,砍了四大妖王,在逆仙登天台上刻刻畫畫來回溜達,將萬妖谷搞的烏煙瘴氣裝足了嗶之後扭頭就走,妖怪們敢怒不敢言,只好追根溯源,發現劍離是因魔教少主而來,而魔教少主又被蒲公英雪和鳳凰羽所救...四大妖王重傷,妖王之位高懸,人心惶惶下,松鼠游力排眾議,將鳳凰羽從天牢裏解救了出來,鳳凰羽成為新任妖王,鳳凰羽為了平息妖怪們的怒火,再加上對蒲公英雪的嫉恨,將蒲公英雪貶為妖妓,並立法男人絕對不許進入萬妖谷...「
「這個老娘們可真狠啊!」
「所以,當蒲公英生下來的時候,她的娘親就成為了妖怪們發泄的玩物,她甚至不能和她的娘親說話,她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蒲公英雪徹底淪陷,心智崩壞,直到香消玉殞...她娘親甚至都來不及給她起一個名字,因為她是蒲公英雪和魔教少主的女兒,沒有任何人去愛她,大家只會折辱她,欺凌她,是老夫實在看不慣,求着鳳凰羽把她交給老夫,在逆仙登天台當了五百年的護衛...」
聽到玄龜老祖說起蒲公英的遭遇,丁寧捂着心口,一種莫名的痛楚充溢心胸。
老烏龜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人與妖的結合註定得不到上天眷顧,這兩個孩子都有着先天的缺陷,論資質天份都遠遠低於純血妖怪,在實力為尊的妖族之中,沒有天份的註定要遭到唾棄,更何況是人妖結合的禁忌之女?鳳凰游還好一些,畢竟她的母親鳳凰羽是當今妖王,而小蒲公英就不同了,她的母親是一個妖妓,這也註定了小蒲公英的童年沒有任何的陽光,任何一個妖怪都可以折辱她,她的生命里只有痛苦,沒有愛,也沒有幸福,甚至連名字都沒有...「
「所以說...她不害怕死亡?她一定很辛苦吧...她也一定...想要終結自己的生命吧...」
「如果我的世界沒有陽光照入,那就讓我自己發光發熱吧...這是小蒲公英對老夫說過的話,老夫從未見過這樣的孩子,並不畏懼死亡,卻深沉地熱愛着生命...你說可笑不可笑,這個小傢伙總會跑到老夫身前向老夫描述仙界的美好,老夫問她,你又沒到過仙界,你怎麼知道仙界是那個樣子,你猜她對老夫說什麼?」
「什麼?」
「你也沒到過仙界,你怎麼知道仙界不是那個樣子?仙界一定是最美好的,因為那裏有着希望!我想去看看那裏的風景,本仙子一定要飛升成仙!」
丁寧怔怔地看着玄龜老祖,腦海里掠過蒲公英的笑臉,忍不住捏緊了拳頭。
「我承諾過,我一定會幫助小英成仙,我一定會做到!」
玄龜老祖深深地看了丁寧一眼,緩緩開口說道:「傻徒弟,你真的這樣想的嗎?」
「當然,這可是男子漢的承諾啊!」
「你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只是為了實現她的夢想?「
「不計任何代價!」
「即便她成仙的那一刻,你們就此分離,永生永世都不再相見?」
西瓜的那句話再次在丁寧的心頭響起。
「千萬別愛上蒲公英,記住,你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只是個過客,離開這個世界以後你根本沒辦法回來!」
老烏龜長嘆了口氣。
「仙凡自此隔,逍遙煙雲外並不是一句玩笑啊,當她成為仙人的那一刻,你們之間就會架起一道深深的鴻溝再難相見了,如此這般,你耗盡心血成全了她,她卻不能和你長相廝守,你也要那樣做嗎?」
丁寧低下頭顱不發一言,指甲深深地鑽進了掌心裏。
老烏龜笑了笑。
「別太煩心,老夫只是一說,你們不是決定尋找化仙風雲榜嘛,如果你找到化仙風雲榜,把自己的名字和小蒲公英的名字都寫在上面就好了...」
(不可能的...我們...並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我只是個過客啊...)
玄龜老祖緩緩地將腦袋縮到了龜殼裏不再出聲,丁寧呆愣愣地坐在玄龜老祖的後背之上遙望遠方,那裏一團純白的雲霞緩緩落下,清麗如百花仙子的少女對着丁寧露出了陽光一般燦爛的微笑...
仙界東荒禁地。
歷滄海盤膝坐在劫火之中,不遠處一顆橢圓的白色光球在火海中飄搖沉浮。
光球中的徐凡緊緊閉着眼睛,臉色蒼白無比,冷如刀用殺人一樣的目光狠狠瞪視着歷滄海。
「臭老頭,你想困我們到幾時?」
歷滄海打了個呵欠懶洋洋地說道:「早就說過了嘛,等你們任務失敗墮落為惡魔。」
「你這個王八蛋,敢不敢出了這破爛火海跟老子正面剛?!」
「噗,你以為老子傻嗎?有種你跳到火海里跟老子來一發!要不然你把殺生丟了跟老子打。」
冷如刀眯着眼睛,殺氣有如實質,歷滄海卻毫不在意冷如刀的恐嚇,伸了個懶腰自言自語道:「子不語那老娘們真特麼慢,按道理來說那個齊凌雲被我們策反了,不去參與論仙大比這個任務就應該失敗了才對啊...除非她又想搞什麼么蛾子,恩...八成是看上齊凌雲身上的主角光環了...麼的,還得老子在這裏守着干垃圾活兒。」
就在歷滄海第一千七百二十四次抱怨的時候,虛空中突然出現了一扇鬼首銅門探出一隻赤/裸的如雪玉足。
那仿若最具才情的浪漫藝術家雕塑而出的絕美玉足剛一踏出,原本溫順的劫火猛地呼嘯着撲了上去,鬼首銅門裏傳來一聲慘叫。
「歷滄海你這個臭老頭!燒到姑奶奶了!!!」
歷滄海眯着永遠睜不開的眼睛懶懶地揮了揮手,黑色的劫火竟然在一瞬間凝成了黑色的玄冰搭建成為了一條漆黑如墨的台階。
換上一身輕薄的黑色透視輕紗的子不語扭動着妖嬈的水蛇腰拾級而下,冷如刀看到妖媚的子不語皺緊了眉頭,內心莫名升起一陣煩躁。
「是你這個討厭的賤女人?」
子不語眯着眼睛呵呵嬌笑道:「你還是這麼會說甜言蜜語呢~啊~好撩人呢~,等會兒姑奶奶就把你那條舌頭給割下來做下酒菜!」
歷滄海摳了摳鼻子懶洋洋地說道:「子不語,怎麼拖了這麼久?除了徐凡和冷如刀其他的新人們應該很好對付才對吧。」
子不語哼了一聲,「那你去試試看啊,不說那個叫做西瓜的男人了,你知道老娘遇到了什麼級別的對手嗎?!」
「你不是召喚出了仙人嗎?這個世界的最高戰力好像是那個疑似玄武的老妖怪,再往下就是這個仙人了,聽說這個仙人還是三千年前號稱無敵的劍仙...」
「你要是看到那個變態仙人被更變態的變態一劍砍跑你就不會站在這裏說風涼話了!」
「什麼?!怎麼會有那樣的存在?!哪怕是咱們頭兒也不過如此吧!」
子不語緊咬銀牙狠狠地瞪了一眼嘴角上揚的冷如刀。
「你這個混蛋給老娘說清楚,那個叫做什麼離的中二女人到底是什麼來頭?!」
冷如刀冷冷一笑。
「沒什麼來頭,一個嘴巴停不下來的中二裝嗶犯罷了,只不過徐凡曾經親口承認過...他也不是那個傢伙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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