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老漢家的耕牛用炒熱的黑豆連續熱敷了三日,每天兩回,終於恢復了康健。
比起先前那副瘦可見骨的模樣,此時到底強壯許多,約莫再養上幾日,也就再無大礙了。
安寧村里攏共不知多少耕牛害了病,最近一段時日整個村子都仿佛被陰雲籠罩,眼見翟家的牛治好了,這幫人便好似打了雞血般,一窩蜂的涌到翟家,想要將治病的法子問出來。
翟老漢是個老實人,坐在台階上往村長身上瞥了一眼,見後者微微點頭,這才沙啞着嗓子道:
「治病的法子是楚家媳婦給的,她原本就想告訴村民,這件事老陳老於都是知道的,但大家都不信,後來我尋思着試一試,沒想到真能將病症治好。」
聽到這話,有不少人臉色都變了,陳志也在其中。
他張了張嘴,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想起自己對薛素的懷疑,心口就好像有千萬隻毒蟲在啃噬一般,要是當初信了她,是不是他家的耕牛就不必死了?
與陳志抱有相同想法的人不在少數,村長見他們臉色難看,也沒吭聲,畢竟死了的耕牛隻不過是一小部分,村里還有幾十頭牛患了病尚未救治,亡羊補牢為時未晚,可不能在這個緊要關頭把薛素給得罪了。
「誰家耕牛得了病,帶上銀子跟我去楚家請人,總不好讓人白白忙活一場,先前在後頭嚼舌根的,今後嘴巴可得放乾淨點……」
村長雖然跟趙湘蘭有私情,但到底也是個精明性子,即便對薛素沒有半點好感,也能分得清輕重緩急,不會鑄成大錯。
一群人翻箱倒櫃提着錢袋子往楚家的方向走,蓮生遠遠就看到來人,急慌慌跑進小屋,道:「嬸娘,不少人站在咱家門外,您快出去看看吧……」
自打幫了翟老漢後,薛素就料想到會有這樣的場景,此時不慌不忙的用細白手指將鬢角散亂的髮絲綰在耳後,對着銅鏡照了幾下,才緩緩推門往外走。
以村長為首的一幫村民全都站在籬笆院外,在看到從小屋走出來的女人時,不少年輕男人眼裏都露出了一絲驚艷。
村裏的姑娘本就沒有城裏水靈,畢竟在鄉下要做不少粗活兒,整天被火辣辣的日光曝曬,手上積了層層繭子,又不會打扮,就算五官底子不錯,看着也稍稍遜色。
但薛素卻不同,她今個兒穿了一件淺綠色的棉布裙子,腰間用同色的系帶一束,走路時腰臀輕輕擺動,配上勻白柔嫩的肌膚,瞧着甭提有多顯眼了。
瑩亮杏眼一瞥,薛素笑盈盈問:「村長怎麼來了?」
「楚家媳婦,你先前不是治好了一頭病牛嗎,咱們都是鄉里鄉親的,能不能去幫幫忙?」
薛素在先前安寧村的名聲並不算好,此次借着給耕牛治病的機會,倒也能扭轉幾分。
心裏這麼想着,她神情顯得頗為真誠,滿臉嚴肅的開口:「那方子我原本就不打算藏着,只是大家都以為我在扯謊,便沒有說出口,眼下有了翟叔作證,熱敷法也能安心試試了……」
將熱敷的法門說出口,站在院外的人支棱着耳朵仔細聽着,一個字都不肯錯過,等到薛素說完後,還有不少村民將帶來的銅板往前送。
「先前是我們不好,聽信那些風言風語誤會了你,乃至於讓你這種婦道人家平白毀了名聲,實在是對不住,你男人上山打獵也不容易,拿着銀錢買些好的,給他補補身體……」
「劉大哥快別這麼說,我自小長在村里,肯定是希望大家的日子越過越好才是,這些銀錢你們都收回去,大家都不容易,清河上山打獵也賺了不少,一家人吃喝嚼用肯定是夠的,若我拿了這些,他心裏怕是很難過意得去……」
有人不禁感嘆:「清河就是仁義,娶的媳婦也是好的,先前我是讓豬油蒙了心,才會任由家中婆娘傳閒話,回頭我就教訓她!」
「就是,都怪薛月經常編排自己親姐姐,才讓人誤會......」
女人杏眼微微眯起,心中升起了幾分得意。
薛月不是四處造謠嗎?現在她害的村里損失了十幾頭耕牛,已經是犯了眾怒,就算薛家立時拿出銀子跟村民賠禮道歉,鑄成的大錯也不會消失,少不得讓人記恨。
偷雞不成蝕把米,大概就是如此了。
這陣子薛素賣楊柳露就賺了不少,此刻將村民滿臉感激之色收入眼底,她堅持沒有要銀錢,反而溫聲安撫,配着嬌柔秀美的容貌,一時間倒是讓人生出不少好感來。
楚清河回來時,村民們還未離開。
他聽覺敏銳,發現門外站了不少人,剛毅深刻的俊臉上不由露出幾分疑惑。
還是村長主動開口解釋,這才讓男人明白了事情始末。
手中提着一隻野兔,楚清河慢騰騰往院中走,面對村人出自真心的謝意,他一時沉默了,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將人全都送走後,薛素瞥了這人一眼,巴掌大的小臉兒上忍不住露出幾分嫌棄之色,小手捏着鼻子,小聲嘀咕着:
「還不快去洗洗,身上汗味兒熏人的很……」
說罷她接過野兔,美眸中異彩連連,前幾日在涇陽城中買了不少茱萸辣子等物,今日倒是派上用場了。
用菜刀將野兔宰殺,去骨後刮下來整塊的兔肉,放在滾水中,同時加花椒、蔥姜等調料過水,水開後將兔肉撈出來,薛素刀工不錯,很快就切出了大小均勻的肉丁。
往鍋里放油,加上香料煸炒出香氣,再將肉丁倒進鍋里,稍微翻炒幾下,這股香味兒便溢出來了。
楚清河在大屋裏沖完澡,黑髮濕淋淋還往下滴水便朝外走,水珠將粗布衣裳淹濕了一片,緊緊貼在健碩身軀上,隱約能看到筋肉的輪廓。
男人倒是沒覺出有何不妥,他站在廚房門外,聽到翻炒的聲音,濃黑劍眉緊緊皺着。
蓮生分辨不出叔叔究竟在想什麼,她膽子小,也不敢問。
一家三口坐在廚房裏吃飯,從瓦罐里盛出奶白色的魚湯,薛素慢慢喝着,因方才忙活了一通,熱出了一身汗,平日裏不算濃郁的桃木香味,此刻就跟被激起了似的,透着絲絲縷縷的甜意,令人不容忽視。
薛素注意到楚清河往這邊瞥了一眼,也沒放在心上,反正男人是個瞎了眼的,就算自己脫光了衣裳站在他面前,依舊瞧不見一絲肉光。
轉眼又過了三日,大多數村民都用了薛素的法子,治好了自家耕牛的病症,因為黑豆跟茴香粉要價都不貴,所以這幫人幾乎沒有多大的損失。
相比他們,先前信了薛月的話,認為薛素是在撒謊的那些人,仿佛被鈍刀子一下下割着肉般,甭提有多心疼了。
普通人家只有一頭耕牛,如今沒了,便相當於損失了十多兩銀子,對於莊戶人家而言,說是天塌了也不為過。
熱敷的法子在村里傳的神乎其神,薛月自然也聽到了風聲。
眼見着鄰居家的病牛一日比一日有精神,她心裏又急又氣,到了後來,就連薛忠都弄來了一袋黑豆,炒熱後用白醋攪拌,敷在牛腰上。
見自己親爹也信了薛素的鬼話,薛月恨得咬牙切齒,塗了厚厚一層脂粉的面龐猙獰極了,看着就十分駭人。
「爹,怎麼連您都被薛素給騙了,她又不是馬醫,怎麼能將耕牛治好?」
薛忠嘴裏叼着煙杆,沒吭聲,調整好布袋的位置,轉身就往牛棚外走去。
年輕女子氣的滿臉脹紅,一把將布袋扯了下去,薛忠聽到動靜,腳步飛快往回走,看到這一幕,揚手一耳光狠狠甩在薛月臉上。
「你鬧夠了沒有?無論如何素娘也是你親姐姐,她好心好意幫着村人,全都被你給攪和了,甚至害死了十幾頭耕牛,你娘現在為了你捅出來的簍子,挨家挨戶去給人送禮,真是造孽!」
這些日子因為村人的責怪,薛忠夫妻兩個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覺,哪想到薛月經此一遭不止沒有半分愧疚,反而對素娘更加嫉恨了。
因為自己是個屠戶,打小月娘的日子便比素娘過得好,都是他們夫妻倆將月娘寵壞了,才會養歪了性情。
眼圈紅腫從牛棚里衝出來,薛月哭着跑回了自己房間,伏在床頭淚流不止。
腦海中浮現出薛素那個賤人的臉,她心中甭提有多恨了,明明是她先看上的王秀才,偏偏那男人到了今日還以為自己在跟薛素行房,每到情動處叫的都是「素娘」二字,這般大的羞辱,怎能輕易咽下?
哭了足足半個時辰,薛月從懷裏摸出了那塊玉佩,想起王佑卿俊美的臉,她神情一陣恍惚。
突然,女人好像想到了什麼,臉色驟然變得青白交織,豐腴的身子忍不住輕輕顫抖,就跟被嚇壞了似的。
她的小日子已經遲了十幾天,難道……
薛月雖然只有十五歲,卻也不是個傻子,知道未婚先孕在村里絕不是一件體面事,姑娘家被人搞大了肚子,是要被戳脊梁骨的,若走漏了消息,她這輩子哪裏還有什麼指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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