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流獵魔人第一百五十二章：接力棒

這場有史以來最為強悍的拉鋸戰，持續了整整五分鐘。

在這五分鐘內，天空和大地無一不在嘶鳴着，仿佛世界上每一處山川與大海都在呼喚着同一個人的名字。如果地球本身有意識的話，至少在這一分，這一秒，她會選擇支持這個善惡難辨的妖怪，而非那個高高在上、俯視眾生的神明。現在，不管貘?之前做了多少惡，殺了多少人，都可以一筆勾銷了。雖說善與惡本不該拿來相抵做加減法，但當你的善舉直接地拯救了七十億人之後，一切的性質都變得不一樣了。

在此刻，倘若正義有名諱，那也該喚作「貘?」二字。

同樣的，「尹兆」在這一秒，可以等同於邪惡。

正義干不過邪惡，這是自古以來就有的老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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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啊———！！！」繼竅孔出血之後，貘?的兩條手臂接連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從內部雙雙斷裂，疼得他仰天大吼，目如裂棗，幾乎要把眼珠子給瞪出來了。儘管雙臂內部已經粉碎性骨折了，這個倔強的妖怪卻只是用牙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嘴唇，死撐着不撒手，繼續抽調魔力，維持魔法陣本身海量的輸出。雙手上的法陣搖晃了幾下，總算是沒有就此熄滅。這雙原本用來敲代碼的手已經被月球的壓力壓得變了形，五指朝着一個奇怪的方向扭曲起來，好像某個廉價的橡皮假人那樣。

月球剩下的那部分再度往下沉了幾千米，空中的美狄亞之盾登時就撐不住了，裂紋橫生，「咔擦咔擦」的碎裂聲更實響成一團。天際之上，那一片的雲層已經被這等恐怖的衝擊生生衝散了，蜜棗色的晴空之下，人們可以清楚地看見那個懸於穹頂之上的巨大魔法陣，以及一個死撐着不撒手、苦苦保護地球的人。

這下好了，他們至少知道該向誰祈禱。

「呃……啊……這比……比我想像中的要困難多了，不應該這樣一腔熱血地就衝出來的啊！」貘?一邊痛苦地向外輸出法力，一邊艱難地自語道，「該死的……反噬的魔法力量衝到胸口了……啊咳咳咳咳……！！！」

他的心臟一緊，像是被什麼東西給揪住了一樣，無法喘過氣來。眼前的景象在一瞬間黯淡下去，血腥味順着喉頭湧上來，腥腥的、甜甜的，好像一百五十年前在北京巷子裏叫賣的麥芽糖……貘?只覺得心口一疼，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接着擴張，將上方那個瀕臨破碎的魔法陣印在了眸子裏。

彎下腰，一大口殷紅的鮮血從支氣管里噴出來，在高空中瞬間凝固成冰，向着下方墜去，也不知道會砸到哪個倒霉蛋。

不可思議的是，吐完這口血，貘?忽覺得神清氣爽，高空的冷風吹過來甚至讓後腦有點疼痛。他也是活了幾百年的人了，見多識廣，知道這種現象估計是迴光返照，也沒有太樂觀……妖怪也是會死的，自己的魔力也快耗完了，不出意外的話，在接下來的五分鐘裏，從出生到現在的人生履歷會被快速地過一遍，然後眼前一黑，從這十千米的高空安然下墜，摔成一灘爛泥。

不……這樣不行。

反正都是要死的，他不想把這最後的五分鐘用來回憶人生——比起那種無聊的事，更應該好好利用這段迴光返照的狀態，打敗尹族！將人生的最後一段時間用來和死敵硬磕……退一步來說，也值了。

畢竟，貘?就是這種人嘛。

「啊——————！！！！！」他揚起脖子，朝着天空大吼了一聲，將這幾百年的憤慨和怒火都壓抑在這一聲怒吼中，反而格外爽快。只見一道金色的火焰在他周身浮現出來，熊熊燃燒着，不一會兒，貘?就成為了空中另一顆閃耀的星星。光明、火焰、翅膀、飛行……這些要素組合在一起，再加上他苦苦支撐着這個用來守衛地球的護盾，人們將他的身影和天使重合在了一起，更加確信了上帝的存在。

他們不知道，眼前的這番盛況，已經是貘?最後的絕唱。

所有的魔力都在這一刻傾瀉而出，穹頂之上，那個神秘的魔法陣像短路的電燈泡一樣忽然亮起了前所未有過的光芒！無數結晶體開始從各個方向奔涌而至，加速了美狄亞之盾和月球的摩擦，好像要在這幾秒鐘之內分出個勝負似的。經受了貘?法力支持後，護盾的增殖速度突然暴漲，數不清的結晶塊甚至主動進攻月球，將它的內核撞得支離破碎。堪比雷鳴的巨響聲從月核內部傳來，那聲音比世界上任何一台碎紙機都要誇張——一顆衛星，一顆幾乎可以塞進太平洋的星球，撞在了一層結晶護盾上，並不斷地磨損自身。試問自人類誕生以來，還有比這更壯觀的景象嗎？

沒有了。

除非尹族飛到地球外面，用引力魔法套住它，然後丟進太陽里。

「轟——————！！！」

最後一刻，美狄亞之盾由於過度輸出，轟然破碎。無數細小的結晶體碎片在剎那之間崩裂開來，天空之中仿佛綻放開了一道前所未有的光芒，緊接着，巨大的衝擊波以此處為中心，衝散了全球大氣層下方的雲朵。如果有人這會兒還在看衛星圖的話，他會發現整個地球的氣候環境都在這一瞬間被永久地改變了。

月亮怎麼樣了？

好消息是，在經受了如此恐怖的魔法衝擊之後，它終於被一擊粉碎了。內核爆炸，月球被分解成了無數細小的隕石，和美狄亞之盾的碎片一起紛紛揚揚地墜落下來。雖然它們的一部分並不會在大氣層中燃燒殆盡，落到城市中，依舊會給人們造成巨大的傷害……但換個角度看，這總比整個月球砸下來要好。起碼現在，災害的規模會小一點，人類也不至於因月球墜落而滅絕。

壞消息是……月球消失了，地球的潮汐周期將從此給改變。很可能會有許多新的生物因此而誕生，也會有很多老的生物因此而滅絕，說不定人類也在其中。（月亮對人的影響比我們想像中要多得多）這個變化不會馬上開始，但遲早是會來的……是好是壞，現在很難說清楚。

不過這些和貘?都沒有關係，他已經盡力了，盡了全力……至少在這一天，他是人類當之無愧的英雄。即便最後人類還是難逃一死，在人們臨死之際互相抱怨的時候，也沒有人有資格說他的不是。

魔法陣像泡沫一樣破裂，化作無數細小的火星，飄散而去。

這也是貘?看到的最後一件事，他的身體忽然一輕，接着就像躺在棉花糖做成的床上一樣，失去了意識，什麼都不知道了。然而地心引力並沒有因為貘?是英雄就放過他，依然牢牢抓着他的肉體，將他往地面上拽過去。「忽忽」的響聲不時從耳邊刮過，貘?依稀能感覺到自己的大腦在下落，但他實在是太累太累了，已經連一個最基本的浮空術都放不出來。

……

從革號在空中劃出一道無比優美的曲線，像專職的空軍飛行員那樣，旋轉着來到了貘?身邊。墨笛也沒有貿然伸手去接，而是先讓機甲保持一個和貘?自由落體差不多的速度下落。二人花了將近十秒鐘的時間達到同步，與此同時，他們已然穿過了白皚皚的雲霧層，下方破滅的城市已經可以看見。

墨笛伸出手，穩穩地接住了貘?的身體，並將他一把攬了過來。從革號也被貘?肉體的慣性帶着向下沉了幾米，但並不礙事——這點兒小操作不算什麼，丹很快就調整過來了。在虛擬交互界面中，能看到貘?的臉色變得像吸血鬼一樣慘白，滿面都是痛苦不已的神色。乾涸的血跡仍然分佈在他的竅孔周圍，身體上有多處僅用肉眼便可看出來的致命骨折，內傷更是不計其數，墨笛都不敢拿x光去掃描他……但即便如此，這顆堅強的心臟仍然在不停地泵動着。

換種說法，是妖怪強大的體質救了他。如果換成一個人類魔法師來這麼一套，估計早就粉身碎骨了……

「雖然不知為什麼我很討厭他，但不得不說……他是個硬漢，也有足夠的資格被稱作英雄。」丹在一旁如此感慨到。

「丹，供人體用的仿生納米急救材料還有備份的吧？」墨笛仔細考慮了一番，當即吩咐道，「把多出來的那份給他用上。」

「誒？可那本來是給你準備的，我擔心一份不夠才……」

「沒事，留一份給我就夠了。」墨笛看了一眼懷中雙目緊閉的貘?，「尹族摘星攬月的本事你也看見了，從革號未必就能贏他……到時候，我們說不定還要仰仗他的魔法來逃命，必須給莫如秋注射納米急救針，以保證他隨時處於清醒的狀態！」

「行，我明白了。」丹原本也是正兒八經的獵魔人，上過戰場，知道有些時候就必須把事情往最壞的方向考慮，「我立馬就準備，落地之前估計就能完成注射了。」

————

不同於墨笛他們的狼狽不堪，自始至終，尹族的行動都很優雅、很從容，帶着神明那股有恃無恐的謎之自信。他不慌不忙地下落，落在被他毀得面目全非的廢墟上，還特地選了一個最高的碎石堆。紅披肩在身後飄動着，好像一面沾滿了鮮血的旗幟，在蜜棗色的天空之下，他立在人類的廢墟上，狀若天神。

右臂的引力魔法達到了時間上限，尹族也不強留，揮揮手讓它們散開了。魔法陣和平地崩裂開，化作一陣黑色的粉末，倏然而逝。對於這個尹族並不在意——他會的禁咒魔法可以用「扎」這個量詞來計算，這個到時間了，大不了換下一個，要滅絕人類的方法多得很。

真正讓他不爽的是……貘?竟然真的阻止了他。雖然只是把一個必然的結果往後延期了一段時間，卻依舊讓尹族覺得很屈辱。

他是神，卻被凡人改變了計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