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雨本就是陣雨,不多時,天空再度放出晴朗的光,方才那點兒陰霾就像一個從未發生過的夢境一般,消失不見了。
「啪嗒」「啪嗒」「啪嗒」……一連串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至近傳來,迴蕩在這條空無一人的街道上。洛陽城本就地處偏僻,百姓們沒見過多大世面,這當街有人打起來了……他們還沒那麼大的膽子圍觀,登時就個個躲到自己的屋子裏去了。
聽雨閣的夥計自然也不敢找尹兆去說理,甚至連報官都不敢報,只好放任他這個煞星坐在自家的大門口修養着。剛才的狀況他們可都看見了,那瘋子一言不合就掄起大刀,像切菜一樣砍死了幾個穿褐袍的江湖人。這要是他再發狠,不分青紅皂白地就動了手,那砍死了算誰的?
……
一聽到這馬蹄的聲音,原本爬在地上,喘如死狗的尹兆一個激靈,要不是他腿上有傷,估計就蹦起來了……這一動,牽着了右手手腕上的傷口,痛的他那叫一個齜牙咧嘴。但出於某種微妙的男子自尊,尹兆不想在這裏大喊出來,只有使勁地咬牙,再咬牙,幾乎要把這一口好牙給咬碎了。這還不夠,他還挪動着勉強還能用的左手,將那柄倒在地上的大刀扒拉過來,舉在手上,後背靠着聽雨閣的一根柱子,做出一種「我已經燃燒殆盡了」的樣子。
一匹通體雪白、四足烏黑的快馬飛馳而來,不多時,便恰好停在了聽雨閣門前。
馬背上下來一個姑娘。
這位姑娘年方十八,長髮及腰,面容姣好,梳着在當時很少見的單馬尾辮。她那誇張的發量辮在一起,顯得那根長長的辮子特別有質感,隨着姑娘的動作一甩一甩的。身材亭亭玉立,宛若蓮藕製成,不蔓不枝;柳腰盈盈一握,讓人生憐;體態錯落有致,不說豐腴,這下半身的長腿翹臀卻是如凝脂一般,白皙得吹彈可破,惹的人心裏直犯痒痒。
再說長相……與褒姒這般傾國傾城倒也說不上,卻是那種比較「耐看」的類型。你看的越久,你越是能察覺出她的妙不可言。這位姑娘的腰間懸着一塊玉佩,腰帶上還別着一把匕首,一股英氣隨之撲面而來。
至於身份嘛,這麼說吧……她是尹兆現在,也是在未來漫長的日子裏,唯一的一個監護人。
她叫尹纖。
「……」見到尹兆這麼慘卻還要扮樣子,尹纖不禁雙眉一蹙,不但不覺得慘,反倒是銀鈴一般地笑了起來,笑嘻嘻地拍了兩下尹兆的肩膀——這兩下可是讓他痛的五官都扭曲在一起了,「我說你為什麼前幾天執意要一個人先來這兒呢……來和人干架來啦?」
「話……你不能這麼說。」尹兆痛的倒吸了一口冷氣,強行壓住臉上的抽搐,儘量不讓自己的聲音發抖,「他們一起算計好了,要來奪你身上的咒器。那個公輸簡一向來就看尹族不順眼,這次得着機會,他必然要連你一起除掉的。」
「哦,合着,你還是為了我好?」尹纖調笑着瞥了一眼滿身都是傷的尹兆,笑道,「那他們人呢?」
「跑了。」
「跑了?」尹纖挑了挑眉毛,聲音隨之升了個調兒,語意之中的疑問更是溢於言表,「你一張嘴把他們說跑的啊?」
「那個公輸簡也就嘴上功夫稍微強點兒,我和他對打了一會兒,簡直是漏洞百出。不堪一擊……」尹兆強行忽視了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幾十處傷口,包括但不僅限於已然無法再次活動的右手腕,「他仗着自己是公輸般的後人,拿着一把稀奇古怪的雨傘就來和我……」
「勁傘。」尹纖在一旁補充道。
「……對,拿了一把勁傘就來和我對打。我掄起長刀,與他在這胡同裏頭大戰了幾百個回合,最後身負數處致命傷口,抓住破綻,一刀砍中了他……」說到這兒,尹兆故意將話頭拉長了一些,似乎是想刻意地營造出懸念來。他偷偷地看了一眼尹纖,後者卻像是先一步看透了他的小把戲一般,仍舊笑盈盈地望着他,臉上並未露出半點焦急的神色。
見此,尹兆未免有些沮喪,只好自顧自地接着說道,「我沒想着要殺他,所以沒砍要害,只是讓他出了點兒血。他倒也算守信,輸了之後,二話不說地帶着人撤了,沒有多糾纏什麼。」
「哦……原來如此,我大概理清楚了。」尹纖自然地拉起尹兆那隻已經廢掉的右手腕,看着已經被箭洞穿的猙獰傷口,美目之中不自覺地流露出幾分心疼來,「那你又是從哪兒得到的消息呢?」
「我自有我的辦法。」尹兆淡淡地說道。
尹纖俯下身來,往傷口上輕輕地吹了口氣,「其實……你大可不必這麼做。就和我一起慢悠悠地從洛陽城北一路走過來,正面遭遇到他們,又如何了呢?我堂堂一個尹族門人,手持眾多仙家法術,難道還對付不來幾個對我心懷不軌的小蟊賊嗎?」
她這麼一口仙氣下去,原本受傷的地方竟然開始蠕動起來,全新的肉芽從壞死的地方湧現出來。不多時,那些受損的器官便被重新長出來的肉芽給填滿了,只是那些新生的膚質顏色顯得過於白皙,與周遭皮膚有很明顯的差別,看着就跟縫上去的補丁似的……若是靠身體的能力來填補,修復這個傷口大概需要幾年的時間。如今被壓縮到了短短的十秒鐘之內,自然是耗掉了尹兆原本用以新陳代謝的大部分能量。他只覺得渾身的力氣好像都被抽調到了右手手腕上,連腿肚子都直打哆嗦。
尹兆極力保持着面部表情不要崩潰,以防自己忽然大叫出來。
「行啦,要是疼就喊,喊出來會好受一點,在和我這兒還什麼不好意思的。」尹纖將他這副小男孩的心性看了個明白,不禁抿嘴調笑道,「還好你這是重傷……要是殘疾癱瘓之類的,憑我這點兒本事,可就治不好你嘍。」
「為我傷成這個樣子,實在是不值得……」
「值不值得,是要我自己決定的,和你本人其實沒關係。」尹兆趁着吸氣的當口兒,白了尹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我的命都是你給的,養育之恩估摸着我也還不清了……這種能趟點兒雷的小事
,就不必阻止我了吧。」
「行,也算我沒白疼你。你這個人從小就這樣,不服輸,喜歡喝別人爭強鬥狠,我就是想攔也攔不住啊。」尹纖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欣慰地笑了笑,像摸小狗一樣摸了摸他的腦袋,「能走嗎?我們回去了。」
「回哪兒?」
「還能回哪兒?終南山啊。」
「這麼快就得回去了?」尹兆的眼神登時便暗淡下來,「終南山」這三個字,對他來說,可不能等同於「家」。
「沒辦法啊,今年的滴血儀式又要開始了,我身為尹族的『正式門人』,當然得趕回去滴血啦。」尹纖搖頭晃腦地加重了「正式門人」這個四個字,頗有些許自嘲之意,「算我走運,修為程度不高,但總算也斬了赤龍(指女性修習到一定程度之後,月經會自行停止,從而達到駐顏、養生的效果),要不然每年還得灑出去這麼一大灘血,我不得心疼死啊……」
所謂的滴血儀式,其實就是尹族內部對權利和力量的爭奪。
先師尹喜,取終南山之鐵,輔之以天地靈氣、日月精華,打造出一百把「開天神兵」,藏於尹族內部的一塊星盤之上。立下「祛除邪魅,匡扶正道」的家訓之後,尹喜便破空而去,疑似是羽化登仙,凡間從此再也不見蹤影。本想着為人間留下一支清道夫的軍隊,好與眾多邪惡勢力對抗。可讓先師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力量和特權對人的腐蝕程度,遠比他預想中的要誇張。不出五代,尹族已經變質成了一個完全超出規格的東西他們暗中調停天下局勢,壞事做盡,與凡人展開一樁又一樁的交易,來牟取自身的利益。
與惡龍對決的勇者,最終也長出了龍鱗。
尹族被腐化了,從根爛到葉,沒有一處是好的。
但凡是尹喜的直系後代,血脈中就自帶着「神性」,他們無需修煉、無需參禪,便可以擁有凡人一輩子都無法企及的特殊力量。像尹纖這種血脈純度極低的人都能助人起死回生,自然可以想像出那些尹族的高層人物具有怎麼樣翻手為雲的本事……偌大一個天下,並無人可與之對抗。特別是尹族的族長,尹子寒,直接說是他掌握了現今世界的所有動向也不為過。
可,人的欲望是無窮的。
掌握了天下,尹子寒還想要永生不死,還想要顛覆天道的神力!先師尹喜曾經有訓宇宙峰乃是一百把開天神兵之首,列於星盤中央,受所有神兵俯首稱臣,其勢有如眾星拱月。凡是尹族門人,皆可以嘗試將血滴在星盤上,讓神兵來鑑定其資質。若是獲得了開天神兵的認可,那便是可擔大用的人才;若是獲得了宇宙峰的認可……那,你就當是下一位欽定的周天之神。
這個誘惑驅使着無數人成天往上面撒血,但迄今為止,依然沒有一個人能成功。即便是尹子寒族長,也只是讓近六十件開天神兵發出了共鳴之聲,可最中央的那把宇宙峰……卻仍舊是憮然不動,等着它的有緣人。
像一塊寂寞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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