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爺,都安排妥當了。」一位身着褐袍,體格健碩的中年男子走上前吩咐道,他不過幾步的功夫,卻愣是走出了一種荊軻刺秦的氣勢來,那袍子差點兒沒被他弄得掀過去,「兄弟們正在進行第三次自檢,按照祖師爺的規矩……這是最後一次。如果還有什麼更改的需要,您得現在說。」
「不必了,黃三爺。」公輸簡端起面前的碗,輕輕呡了一口其中的淡酒,也算是為自己壯膽,「按着計劃好的來,我們能成功的。」
說罷,他擺了擺手,示意黃三爺先行退下。
可黃三爺在他身側立了半天,躊躇一會兒,卻沒有按照領袖的意思去做。
「這……恕老夫直言,這次的行動未免有些太過於大膽了……您要對付的,可是尹族的人啊。」黃三爺有些犯難地一攤手,說道,「尹族是什麼人,您心裏是有數的。自祖師爺開門立派以來,傳到您這兒一共三代人,都沒有打過他們的主意。這次您忙不迭地說要截殺一位尹族門人,一些年紀稍大一些的兄弟們難免會膽怯……」
「未戰先怯,此乃兵之大忌也。」公輸簡咬着牙,將聲音恨恨地壓低了幾分,「三爺,您和我父親是同時入的門,可以說是位久經沙場的老人物了……」當他說到「老人物」這三個字時,刻意地用上了重音,語調抑揚頓挫,似乎又別有所指,「您一定也清楚……尹族也是人,和我們沒什麼不一樣的,他們不是神仙。只要兵器利用的當,靠我們這點兒人,難道還殺不死一位尹族門人嗎?」
黃三自然聽出了公輸簡的弦外之音——你是我父親那個時候的人了,現在改朝換代,管事兒的人是我,就別抬出他老人家來壓我。他真是被這位心高氣傲的年輕人弄得沒了脾氣,苦笑一聲,接着勸道,「簡爺,這我當然知道,可是……尹族是仙師尹喜留下的遺脈,他們在終南山上好好地定居着,為人間降妖除魔,可謂是善人中的大善人。我們又有什麼理由去招惹人家呢?」
「大善人?那是老黃曆了……三爺,想必您也不是那麼關注近些年列國出的事兒吧?看這樣子,您對尹族的印象還停留在二十年前?」公輸簡嗤笑兩聲,輕蔑地瞥了一眼三爺,眼中流露出一股濃濃的不屑,「近十年來,尹族已經從原來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聖地變成了腐朽不堪的組織,他們眼中只有金錢和利益,但凡是列國中間有點兒見不得人的勾當,還不都是他們暗中出手乾的?逼宮、奪位、暗殺、勸降、施放瘟疫、屠戮無辜……這些事,天下人不知道,我們諸子百家的圈子裏難道還新鮮嗎?」
他像是忽然意識到自己的音量太大了,頗有些顧忌地看了看四周,隨即又壓低了聲音說道,擠眉弄眼地說道,「三爺,我知道……您小的時候村子裏鬧過山妖,是尹族的人路過,幫您擺平的。但那都是過去的事兒啦!現在的尹族,除非有人出大價錢去請,否則是絕對不會出山辦事的。他們廣羅金銀,秘密地納入各國民女,以供內部高層的人尋歡作樂!此等行徑,惡劣得堪比盜跖,甚至連山
賊都不如。
這些人儼然已經配不上『尹族』這種光榮的名號,而蛻變成了毫無底線的殺手、打手……既然如此,我們也不必尊敬他們,只將其當做渣滓中的渣滓便是。」
……
「轟——隆——」天邊響起一聲悶雷,將黃三那張滿面驚愕的臉重重地一震。
他終於明白,一個時代已經過去了。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是不是……當周幽王戲弄了天下之後,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可是,就算……不談道義上的問題。尹族平白無故地少了一個族人,他們又豈會善罷甘休?」一旦全盤接受了尹族墮落的設定,三爺考慮起事情來,也就不再留情了。
「三爺不必擔心,我早就差人查過了。百家之中,陰陽家的人曾向尹族求教過陰陽通靈之術,與其走的特別近。從他們那邊露出來一些消息……此番前來洛陽的,是尹族血脈之中最最『低賤』的一脈,而且還是個女子。她的母親是偏門尹族人,本就只有兩成的『神之血統』,再加上她的父親就是個完完全全的凡人……生下來的孩子自然也不會好到哪裏去,神之血統無比淡薄,幾乎和我們凡人沒什麼兩樣!」
「在尹族內部,他們也一直視這個女孩兒為恥,恨不能除之而後快。要不是如此,又怎麼會將她一個人派到此等偏僻的小地方來當差?她這次來洛陽,是為了收回一種名叫『咒』的法器,此番回城,法器一定還放在身上。等她經過這條道兒時,我們就從旁殺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刺死她,奪走法器!再然後嘛,我們就……」
正當他說到高潮處時,卻聽得「哐啷」一聲,大門被人推開了。
尹兆倒拖着一杆鐵器,伴着點點冷雨,一步一步地走了進來。他先是往人群中掃了一圈,隨後將目光正好定在了公輸簡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接着,他就像是嗅到了腥味的野狗一樣,雙眼放光,嘴角勾起一個放蕩不羈的笑,徑直朝着公輸簡的位子走了過去。
「嗒」「嗒」「嗒」……
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尹兆拖着鐵器,毫不避諱地一屁股坐在了他的對面,坐進了那一堆烏雲之中。落座時,他有意將動靜弄得非常大,差點兒沒把桌子上的湯湯水水全都給濺起來。
四目相對,犬牙交錯。
無數雙手伸入褐袍之中,按在了劍柄上。尹兆只當沒有看見。
「這位兄台,您應該看出來了,我們……在談事情。」黃三爺一時拿不準尹兆到底想幹嘛,不過看這架勢,估計最後怎麼說都是要打起來的節奏。
「看出來了。」尹兆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沒有正面看黃三爺,依舊死死地盯着公輸簡,好像要用眼神把他的心臟剜出來一樣,「你們接着談,當沒我這個人不就行了。酒家也不是你家開的,我沒必要刻意讓着誰。既然這兒有空位,我就坐這兒了,挺好的。」
氣氛登時就壓抑起來,空氣中仿佛已經能聞到一股濃濃的火藥味。
來這家店裏坐的,大多都是跑江湖的人,自然是不缺少眼力見兒。眼看着他們兩伙人要打起來了,稍微機靈點兒的都準備收拾細軟跑路。而一些死腦筋呢……眼看着別人要跑,也算是反應過來,湧起涌倒地往外面奔。生怕過會兒遲了一步,飛刀什麼的東西就奔着腦門兒飛過來了。
那時候可沒什麼人壽保險,你要是因為別人火併沒及時逃走,死那兒了,白死!官府不管,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
「……」公輸簡換了個姿勢,還順帶着撩了一下頭髮,秀目微微眯起,帶起一陣狠辣的微笑,「我認得你。」
「那好說,熟人啊。」尹兆對他逼人的氣勢好像沒什麼感覺,只是自顧自地喝着人家碗裏的茶。
公輸簡站起來,用雙手撐着桌子,俯身過來,居高臨下,一字一句地說道,「你是尹族養着的一條狗。有些事情……那些大人物覺得掉了身價,不願意做,就讓你這條狗來代勞。殺人越貨的髒活兒……你門清。」
「呦,沒想到你還挺清楚的嘛。」尹兆並沒有因為被人罵作狗而生氣,恰恰相反,他好像對這個稱號欣然自得的樣子,「狗也有狗的好處,鼻子嗅得靈啊。走街串巷的,這江湖之上,幾乎沒有一件事能逃出我的狗鼻子。逆風隔着八百里我就聞到血味了……」他「哐」的一聲,將喝乾了的碗重重拍在木桌上,對公輸簡邪笑道,「狗啊……好就好在它忠心,對主人不離不棄。今兒個你擋了我家主子的道,你說說,我這條狗是不是得拼了老命,要把你的脖子咬斷啊?」
「刷!」「刷!」「刷!」……
周邊的褐袍死士紛紛動了殺心,一齊抽出腰間別着的短刃,呈眾星拱月之勢將尹兆團團圍在當中。每個人的動作均是整齊劃一、步調一致,仿佛只消公輸簡手指一揮,他們便會一擁而上,將尹兆活活砍成一堆肉醬。
「這麼說,你給別人當狗,還挺得意的?還挺義正言辭的?」公輸簡只覺得面前男子的價值觀扭曲到不可理喻,好歹也是聖人倍出的朝代,怎麼會有這種顛倒是非、不分黑白的人?
「哼……」尹兆不慌不忙地瞥了一眼周圍虎視眈眈的死士們,冷笑道,「簡爺,我可不比你,你是誰啊?公輸般的孫子,堂堂一派之長,從小就飽受聖人文風的薰陶,分的清那麼多大道理、大是非。我尹兆是個孤兒,打小沒念過書,斗大的字不識一籮筐,就認準了一個死理——誰對我好,我就對誰好。別的什麼道德、是非……我一概不管!」
他痛痛快快地講完了所有的話,猛地一起身,捏緊了手中的鐵器,目光炯炯地逼視着所有人,以一敵眾,竟是看不出絲毫怯意!
「今天在這兒,我把話說清楚了,管你是什麼聖人的後代……要想殺她,我先把你們一個個都剁成餃子餡兒,讓你下葬的時候都只能混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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