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然很希望你能向我學習啦……但遺憾的是,不管我怎麼教,怎麼言傳身教,最後你還是你,我還是我。」尹族眯起眼睛,嘴角微微翹起,用一種近乎插科打諢的腔調說道,「貘同學,從今天這一課中,你有學到什麼嗎?」
「或許我再一次確認了你那下流無恥的講話方式,並愈發堅定了要殺死的決心。」貘?的眼神變得犀利起來,在習慣性地對頂了一句之後,他終於又將話題圓回了正途上,「既然你不想聊最近發生在你身上的事……也罷,今天是新年,看在老祖宗的面子上,我不跟你多折騰了。」他並沒有用雙手撐地,而是藉助膝蓋的力量,雙腿一挺,直接將瘦長的身體從地板上硬生生「拔」了起來,恢復到筆直站立的姿勢。尖銳的指甲從地板上刮過,發出一陣令人雞皮疙瘩暴起的聲音,僅僅只是輕輕一擦,便留下了十道極深的刮痕。
「這個國家所有的妖物都是源於偉大的『年獸』,雖然他在幾千年前被某個閒的發慌的道士給封印了,但我們還是願意相信他、崇拜他、敬仰他。為了紀念他的存在,妖物在這個時候一般都是不挑事兒的……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們享受的節假日和人類差不多。」說完這句,貘?的身形開始淡化,白大褂飄舞的輪廓上閃爍起陣陣金黃色的光芒,讓他變得好像老舊電視機中閃爍的電子屏幕一般飄忽不定,「尹族,你記住了。」
尹族也站起來,像送別老友一樣微笑着頷首相望。他看不見烏鴉面具之下貘?的表情,但也能想像到此刻對方是個什麼情緒。
「下一次……我一定會讓你生不如死,就像你對我那樣。」
「這枚戒指,你是從哪裏得到的?」尹族笑問道。
「撿的。」尹族看不到貘?的表情,但可以想像到的是,他的語氣充滿了一本正經的感覺,就像說「一加一等於二」那麼自然。
「那是我的東西。」
「你的?你叫它一聲,看它答不答應。」貘?冷笑道,「再說了……我是要殺你,又不是玩什麼撕名牌之類的遊戲,難道還要在意手段嗎?就好比說你去哪個風景秀麗的地方旅遊,消費了五千塊錢,他們用這些錢造了五百發子彈。然後有朝一日,這個國家的軍隊大舉入侵,其中一顆子彈恰好借着因果報應的力量打進了你的心臟,你怪誰呢?」
別看貘?在人前時時刻刻都展現出一種「我是大魔王」的陰冷氣場,私底下綜藝節目什麼的也沒少看……
「咻——」一聲輕響,貘?原本就十分模糊的身影徹底淡去、變窄,最終化作一道金黃色的流光,從這間老舊的房子中消失殆盡。
屋子又冷清下來,隱隱能看見窗外晦暗的天空,以及空中偶爾閃過的一束亮光。
阿九終於睜開眼睛,四下微微一瞥,便邁開步子,踏着頗有儀態的貓步從尹族身後走上前來,右手在女僕裝的口袋裏稍一摸索,掏出一個閃着銀光的手鐲。她將手鐲穩穩地捧在手上,胳膊往前送,銀閃閃的手鐲在黑色真皮手套上顯得格外有金屬質感。細細看來,手鐲的內圈上紋有一圈極其細小的古文字,由於它們的排列實在太過緊密,太過渺小,一般人就是盯着看半天也未必能發現,發現也未必能認出來寫的是什麼。
寫的是——「當我閉上眼,你就無法看見我」。
很有意思的是,這句話分明是用白話文的方式寫出來的,光看句式,多半出自某個現代人之口。但它的書寫方式卻偏偏又是一種和甲骨文有的一拼的象形文字,如果把它的字體放大,直接粘貼在哪個剛剛出土的窯洞裏都沒有半點違和感。唯一的解釋恐怕就是……有個考古學界兼微雕藝術家閒的沒事兒做,在上面刻了一行字。
「少爺,您今早出門的時候忘記戴上手鐲了。」一旦四下無人,阿九的話好像就多了起來,「這個銀鐲是您的屏蔽器,一旦摘下後,所有具有偵察系、預知系、感應系超能力的能力者都有可能察覺到您的存在。不出意外的話,您的疏忽已經對外暴露了自己的坐標和身份,這或許會吸引來一些意圖不軌之人,還請您酌情做好應對準備。」
她提醒完後,便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樣,扭過腦袋,管自己收拾桌子上散落的餐盤。這位女僕姐姐的語氣就類似……「你把甜食的渣弄得滿房間都是,可能會引來老鼠之類的東西,酌情收拾一下,別給我增添工作負擔了」一樣,充斥着漫不經心的味道,好像這件事本身就不怎麼嚴重似的。
「或許你出門前應該提醒我一下的。」尹族顯然也沒太當回事兒,笑眯眯地說道,「說到探測系……阿九,你在『這間房子』里,也能看到我嗎?」
「看的到,我的超能力中有一種就是『超感視覺』,這座城市的超能力者雖然多,但其密度還遠遠沒有到讓我應接不暇的地步。少爺一旦摘下手鐲在外面行動,獨特的『氣』就會非常顯眼,好像大冬天穿着比基尼在街上亂逛的美女一樣,想看不到都不行。」阿九將一摞盤子疊起來,右手一指,它們便整整齊齊地漂浮在半空中,按着既定路線一路飄進了廚房,不一會兒,「嘩嘩」的水聲從裏面傳來,盤子們開始清洗自己的「身體」了,「我的初步判斷是——少爺並不是一時疏忽忘記了戴銀鐲,而是故意不去戴。」
「我來少爺這兒擔任女僕的工作已經有九年了,在這期間的每一天,少爺從來都沒有將鐲子摘下過,卻唯獨在昨天摘下了。阿九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就是……少爺想讓某個能力者看到自己,或是要向能看到自己的能力者高調地宣佈自己的存在,以此來掀起什麼連鎖反應。既然少爺自有考量,那阿九自然也就不必開口了。」
「……」尹族瘦削的臉上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片刻之後,這笑容轉瞬即逝,化作一抹無法掩飾的遺憾和惋惜。他背過身去,面向掛在牆壁上的山水字畫,沉吟了大約幾分鐘,長嘆一聲,「阿九……你和你的哥哥越來越像了。」
聽聞此言,阿九頓時一滯,她的「念動力」也是隨着情緒有了個短暫的停頓,險些把懸浮着的盤子全部砸碎。隨着「哥哥」二字出口,驚愕、擔憂、感傷、不知所措的情感像子彈一樣打中了她的心臟。但這個堅強的姑娘卻只是微微挑了挑眉毛,又開始操作念力搬動需要收拾的家具,這張像洋娃娃一樣漂亮的臉龐上愣是看不到半點委屈的神色。
尹族看在眼裏,心中不由一顫,暗自感嘆阿九內心的強大和韌性。有句話叫做「破而後立」,就如同老鷹一樣,到了適當的年齡,它們會像瘋了一樣撞向懸崖,用石壁來磨礪自身鬆掉的爪和牙。哪怕撞得鮮血淋漓,筋骨碎裂,它們也會堅持下去,直到完成蛻變,或是墜落懸崖,粉身碎骨。總之,要麼破,要麼立,沒有第三種苟且!
阿九就是一隻合格的老鷹。
她在這裏呆的時間越來越長,吸收的經驗也越來越多,尹族分明感覺到,這個女孩的各種能力都在飛速地和自己記憶中的那個男人靠近。怪不得都說兄妹感情深,不管是分析、偵探,還是對超能力的靈活運用,阿九都在下意識地模仿她的哥哥。
「放心,你的哥哥是我的舊友,我會幫你找到他的……」
尹族想了想,只是將這句話在心裏過了一遍,沒有說出口。據他的了解,阿九應該和她的哥哥一樣倔,這類傲嬌都一個共同的特點不受嗟來之食,也不肯輕易接受別人的幫助。當年尹族收養阿九的時候,曾想過把她當妹妹養起來,供她吃穿,卻被後者義正言辭地拒絕了。
當年,小小的阿九勇敢地直視着尹族的眼睛,義正言辭地說道,「我要用勞動來換取衣食住行,讓我做點兒什麼吧!」
……
「阿九。」尹族走過去,猶豫一會兒,還是將原本準備揉她腦袋的手放下來,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新年快樂。」
「少爺,新年快樂。」
屋外,午時已到。隱隱能聽到幾棟居民樓里傳來喜慶的歡呼聲,但大部分地方都是鴉雀無聲的。考慮到安全需要,這座城市在早幾年就已經禁止燃放煙花爆竹了,再加上街上的空空蕩蕩,顯得稍有些冷清。不過,每家每戶亮着的燈光總還算稍微有些過年的氣氛,至少,人們還沒有徹底忘記守歲的傳統。還有相當一部分人正守在電視機前,掐着秒數,放下這一年來所有擔子,興奮地等待着新年的到來。
————
尹族和阿九本就不是那種嘰嘰喳喳的性格,表達情感的方式自然也不需要多複雜。很多時候,兩人只需要一個簡單的眼神、動作,就能明白彼此之間的意思,這或許就是同居九年的男女所能煉成的默契吧。
煽情完了後,兩人迅速回到日常的相處節奏中,用四個字來概括就是「各干各的」。阿九回到自己的房間去,由於這是女孩子的房間,而且她自己又有足夠的能力去打理,這九年來尹族愣是一次都沒進去過,也算是尊重人家的個人私隱了。
他欣賞了一會兒夜景,站起身來,拐回自己的房間,在一場躺椅上舒舒服服地坐下,兩腿架起,可謂是享受到了極點。
借着月光,他從口袋裏掏出老孫送給他的翡翠戒指,在柔和的月華之下反覆把玩,不住地嘀咕道,「你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呢……」
突然,戒指毫無徵兆地爆發出一陣極強的翠綠色光芒,尹族只覺大事不妙,將它像丟炸彈一般甩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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