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到了放寒假。學生們最緊張的便是是否有票回家。雲鋒有老鄉會裏的師兄幫助,十幾個不同系不同年級的老鄉一起早就搶好了回家的票,當然也包括雲鋒的了。
雲鋒對回家既是想念又是不知怎地有些怯意。
離家上大學,就是爸走的那天,她困在教學樓旁的大榕樹底下那一天最難受,後來便一天比一天的適應,一個月不到,就習慣了這遠隔家裏數百里的自由的大學校園了。甚至,關於家的一星半點的憂心、懼怕和焦慮都因為和家的距離而消失殆盡。尤其是,校園裏的忙碌,同齡人的相伴與歡樂,無不令她忘記了小時候的那個膽小的姑娘,倒是在這青翠的綠草間不斷地挑戰着自己的勇敢。她差一點,都要完全認為自己是一個絕對勇敢的人了。但回家一事,便又拉開了心裏那個關閉許久的關於恐懼的抽屜。
雲鋒怕回家,其實最為重要的一點是她覺得自己是家裏最大的花銷,心裏有負擔。
雖說她當時選海城師大,其中一個重要原因便是學費比其他學校低許多。師範院校的學費都有國家補貼,普通的綜合大學一學年學費下來都得七八千,至少也是五千以上,而海城師大一學年包括住宿費在內三千左右,且學校地處較偏的西南,不像在廣州、深圳等地的花銷大,基本一年下來包括伙食費在內四千便能打住。但這對於像父親這工薪階層的家庭來說,也是一筆巨大的支出了。
雲鋒想起臨開學時,父親坐在沙發上低頭獨自沉思,眉頭微蹙的樣子,便知道是他在盤算着自己的學費的,當時的她,大氣也不敢出,心裏暗暗下決心,大學畢業後,一定要把家裏供自己上大學的費用支出都要一併還回去,雖說還錢還不了父母對自己的養育之恩,但起碼,可以緩解家用,讓父母親高興。而向來都是,父母高興,雲鋒便高興。
只是現在,自己仍是花錢的主,不能很好地給父母減輕負擔,便也就只好默默承受心裏的愧疚了。但這種愧疚,面對父母,在家裏時,又會變成從前的緊張和不自在。
沙南通並不知道雲鋒這些心裏的想法,在他眼裏,她是無憂無慮的,獨立、善良、溫柔、可愛,偶爾有些任性,不喜歡束縛的一個個性突出的女孩子。他尚未來得及深究她的更多的個性,她便不經意地開始住進了他的心裏。
面對寒假,他也是既想念家裏的父親母親,又很是不舍離開雲鋒這一個月那麼長的時間。但他到底內秀,問了雲鋒家裏的電話,想着寒假給她電話,但她說好不容易回到家,應該多和家裏人在一起,他們在學校幾乎每天都能見,寒假一個月後又可以再見面如常,不必要搶奪和家人一起的珍貴時間。
他覺得她說得在情在理,便就點頭答應了。他了解她,從不說假話,而且也確乎如此,便只在大年夜和大年初一給她電話問候和拜年,後來她告訴他要各處走親戚,便就安心在家研究他的計算機了。
雲鋒回到家,上高一的弟弟君生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個半大小伙子,不再和從前一樣喜歡拉着她的手去逛街了。他意識到自己是個男生,對姐姐回來很高興,但對姐姐回來後還想拉手,帶他去逛街的事卻絲毫不感興趣了。雲鋒幾次想拉他的手,都被這小子甩開,她在笑話他幾次後便不再強行拉他的手,只是囑咐他要好好學習。
雲鋒父親也很高興女兒回來,聽女兒說起在學校的種種表現,也是欣慰。同時,父親給雲鋒交了一個重大的任務,便是教君生的英語。可君生最不喜歡的就是英語,他腦瓜子比雲鋒好使,數理化什麼的不用愁,即便是語文的理解和寫作,因為他愛百~萬\小!說,也是差不到哪裏去,單單這英語,要學好的基礎是背單詞,可把這小子難得碰都不想碰一下。
每次雲鋒進得他房間裏,要幫他聽寫單詞,解讀課文,他都主動地把門一關,把鎖一擰,便開始了和姐姐的討價還價,還想出各種法子讓姐姐不能制住他。
面對在英語面前姐弟倆的鬥智鬥勇,雲鋒很無奈,她的確不是弟弟的對手。想當年弟弟還在七歲便學會了象棋來教她,她從未贏過他,這種要動心動腦周旋的事,就更是不可能贏得了他。
但那時候的雲鋒,也還是不懂社會人事,不知道讀書對一個小鎮家庭里的孩子意味着什麼,倘若如同她踏入社會後,那便是鬧個天翻地覆也要把君生的英語給補習好了。因為,高三的君生,便是栽在了英語這門功課上,而這一個跟頭沒有翻過來,對於君生後來的發展,的確都是一個不小的限制,一如數學之於雲鋒。當然,這又是後話。
只是,雲鋒每每想起,便覺得自己未能當好一個姐姐,未能對弟弟負好責,未能擔當好父親的交待,愧對君生和父親。而這樣厚重的家庭意識,也是在雲鋒出來社會若干年後才逐漸有的。
人生之遺憾,無不都是當時惘然,事後追究,已然只能是令人心痛的回憶。那種如果當初怎樣,後來就會怎樣的無力感,便是最大的遺憾了吧。但人生的勇士,卻在於每個人自己,能從過去的缺失中站起來,直面已有過失的人生現狀,勇猛奮起,盡力拼搏,最後殺得個回馬槍才是。雲鋒應如是,君生應如是,這社會上活着的人都應如是吧。
但云鋒這個寒假裏,最是令她不知所措的便是李雲河私下裏來找過她和君生,說了李家兄妹的現況。確切地說,是李雲河的哥哥李雲峰的現況。
「草兒姐,我哥當上技術員後很受鄉里看重,奶奶年紀大了,說哥有出息了,就要趕緊趁她還能走動,生個孫兒給她抱,這樣我們也有嫂子照顧了。」
李雲河半是猶豫半是擔心地說着。他擔心草兒姐聽了他哥的消息不知會高興還是不高興。他並不知道他哥和雲鋒之間發生的事,但憑直覺,他知道哥哥和草兒姐之間與旁人不同。
「哦,那你哥他打算要結婚了?」
雲鋒心裏還是像被剜了一刀般地在心底里閃過一絲痛楚。
「嗯,和蘭兒姐,你知道的。呃,他們定的日子是年二十五,過完小年就是婚禮,趁着春節,就一起熱鬧完這些禮數,也不影響春耕。」
李雲河似乎成熟了許多,說起話來也像個大人一般沉穩了,只是眉宇間還是有着他小時候的飛揚氣息。
君生是毫不知姐姐和雲鋒哥哥的事情的,他一聽,立刻就高興地說:
「好呀,雲鋒哥結婚,姐,我們要不要也去?」
「你去吧,我就去不了了。」
草兒面無顏色地說。
君生得了個無趣,便也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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