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的,只最後一抹斜陽還留戀着大地。
福州城東不過十數里,阿術率軍在這裏紮營,不再繼續前進。
軍卒都是人生肉長的,饒是他心中迫切想要破掉福州城,但卻也不能不顧軍中將士們的感受。
以往歷代,因為太過苛刻而導致士卒譁變的事例並不再少數。
這連日行軍,再加之有宋軍接連襲擾,阿術麾下這些將士們也是疲憊得很了。
荒野中有火堆燃起,炊煙扶搖而上。
一個個帳篷被元軍紮起來。
有士卒遊走於軍營之外。
阿術已是知曉蘇合、孫溫偉等人兵敗,但也並沒有其餘什麼舉動。於他而言,高天縱那些人並不算是什麼威脅。
而此時,在離這元營不太遠的山中,高天縱、車宏宇等人率着士卒、僧眾還在前行。
他們也是直到這個時候才堪堪追上元軍。
因為擊潰蘇合那數千元軍到底耗去不短時間,而且他們後來又在山中稍微休憩了些時候。
只可惜他們後來追趕時始終都是在山中行進,是以終是和木娃子還有那些斥候錯過了。
「團長,你看那邊!」
凌亂窸窣的腳步聲中,忽的有士卒指向山下荒野。
那裏是元軍大營。
從這山上,隱隱約約可以看得到元軍中那些如星星點點般的火光。
高天縱等人都瞧過去,便俱是停住了腳步。
大致看過以後,眾人又向着山下而去。
這裏雖然距離福州城已是不遠,但他們卻沒有誰想着要就這麼回到福州城內去。這僅因為,他們的任務還沒有完成。
到得離山腳不遠,眾人才又是停下腳步來。
高天縱從腰間布囊中掏出乾糧和水袋,道:「兄弟們,都吃飽喝足了,等明日黑早,咱們便殺到元營里去。」
這或許,是他們最後一頓飯的。
士卒們都沒有說話,只是默默掏出乾糧。一口乾巴巴的乾糧,就着一口水,就這麼咽下去。
有人看着山下,有人遠眺福州城。
也許再回不到城內去了,只希望,家中的親人們以後能過得好。
夜幕降臨。
山中只隱隱有動物的叫聲。
眾湧泉寺武僧坐定。
福州守備軍將士們則或是酣睡,或是坐着發呆。
知道明天黑早便要去突襲元軍大營,而且不會再撤出來。不是每個人都神經大條到在這種情況下還能睡得着的。
高天縱、車宏宇等人也是沒有睡意。
車宏宇就坐在高天縱的旁邊,忽的笑問道:「老高,你家娃兒得快有八歲了吧?」
高天縱笑笑,「再有五日,便滿八歲了。」
「噢!」
車宏宇點點頭,卻又不知道該繼續說什麼好。
氣氛顯得頗為沉悶。
過數十秒,高天縱忽的又道:「不過我家裏還有弟兄,我回不去,娃兒也總算是有人照料的。」
只這話,也不知是說給車宏宇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車宏宇輕笑,「我家裏倒是沒有兄弟。不過,軍區也總會幫我們把娃兒撫養成人,是吧?」
「那是當然。」
高天縱回答得很是不容置疑。
車宏宇砸吧砸吧嘴,「如此,我也就沒有什麼好牽掛的了。只可惜啊,看不到皇上掃八荒、橫六合的場景了……」
高天縱不再言語。
「團長!」
而過不多時,人群中忽有士卒叫喚。
高天縱也瞧不清是誰,只喊道:「何事?」
那人道:「官道上有人。」
聽得這話的人都是向着山下官道看去。
月光下,黃土官道泛着瑩瑩的白色光芒,好似如同倒掛夜空的天河。
有數個火把就在這「天河」中快速移動着。
高天縱眼神微凝,低語道:「莫非是元軍的信差或是斥候?」
在這個時候,他覺得只有可能是元軍中信差才會匆匆向着福州城方向來。
羅漢堂主持在旁邊睜開眼睛,道:「高建滾,若不然貧僧前去將他們擒來?」
高天縱並未多做猶豫,點頭道:「有勞大師了。」
如果是元軍信差的話,或許能夠從他們的嘴裏撬出來什麼消息。雖然可能沒有太大的意義,但誰又說得准呢?
羅漢堂主持起身,就在這夜色中向着山下掠去。
以他修為,縱是月光淺淺,也足以做到在這樣的叢林裏仍舊健步如飛了。
只是幾個眨眼的時間,他便消失在高天縱等人的視野之內。然後很快便落足到了官道上。
那數個騎士還沒有到。
羅漢堂主持飄身向着官道東側而去。
只不多時,便是和那些騎士遇上。
一股意境在羅漢堂主持身上瀰漫而出,官道上霎時間黃塵席捲。
戰馬受驚嘶鳴。
馬蹄高高揚將起來。
有騎士跌落馬下。
只有兩個緊緊拽着韁繩,才好懸沒有滾落到地上去。此時俱是以極為驚懼之色看着忽然出現在眼前的羅漢堂主持。
在意境的威嚴下,他們只覺得心亂如麻,腦袋都是空白的。
「咦?」
而這時,羅漢堂主持卻是輕輕驚訝了聲。
他原本抬起的手又緩緩放了下去,意境也是緩緩收斂,問道:「你們是何人?」
他看到這幾個騎士分明是穿着和自己身上樣式相同的甲冑。而這種甲冑,是福州守備軍制式。
鏗鏘!
幾個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的騎士都是從腰間拔出劍來。
「大師!」
這時,跌落在地上才剛剛爬起的木娃子卻是驚呼了聲。
他看到羅漢堂主持光溜溜的腦袋,還有那濃眉大眼的臉,自是瞬間將其給認了出來。
之前在軍中和那些湧泉寺武僧們並肩作戰,最為讓人奪目的,莫過於這位有着真武境修為的武僧了。
每個人心中都有個武俠夢,年輕人更是如此。木娃子自是早早將羅漢堂主持的身型樣貌給記在了心中。
驚呼過後,他忙不迭向着羅漢堂主持跑去,「大師!我是那個送家書的小娃子啊!」
羅漢堂主持也不禁是微愣。
對於木娃子,他當然也還是記得的。畢竟兩人說到底才分別短短時間。
幾個斥候也是愣住。
羅漢堂主持看着木娃子跑到自己面前,臉上露出些許笑容,道:「小施主怎的還在這裏?」
石曉木卻是瞧着羅漢堂主持,臉色蒼白道:「大師,就、就剩下您了麼?團長、團長他們可還活着?」
羅漢堂主持看出來石曉木關切之色,輕輕點頭道:「還活着。」
石曉木頓時泛起滿臉驚喜之色來。
團長他們還活着。
他們還活着!
緊接便回頭對幾個斥候喊道:「團長他們還活着!」
幾個斥候臉上也是露出笑容來,走近羅漢堂主持。
石曉木道:「大師,這幾位都是安撫使派出城來的斥候。安撫使有令,讓團長他們率軍回去。」
他臉上越來越激動。
羅漢堂主持微愣,當下連道:「那幾位這便隨貧僧上山去,高將軍他們都在山裏。」
如果是安撫使有令,他當然不願意高天縱等人再率軍到元軍大營內去尋死。將士們是性命,他湧泉寺的武僧們也是性命。
當下,幾個斥候便棄了馬,跟着羅漢堂主持在官道上走了陣,往山上去。
再瞧見高天縱等人,石曉木不禁喜極而泣。
高天縱看着他,卻是低喝:「木娃子,我不是讓你進城去送信麼?你怎的還在這裏?」
石曉木連道:「我是要回城去的,在路上遇到這幾位傳信的兄長,就又跟着他們回去尋團長你們了。」
幾個斥候走到高天縱等人面前。
十夫長從懷中掏出枚令牌來,對高天縱道:「高團長,安撫使有令,讓你率軍回城。」
高天縱幾人愣住。
周遭將士們聽得這話,都是向着他們看來。
他們不怕死,但當然也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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