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廊下就有人掌燈,暖黃的燭光和悄然的腳步徘徊。筆硯閣 www.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任胭起了身,鵝蛋臉的丫頭替她打起床帳,招呼人送進手巾和盆具。
她不慣人這樣伺候,自個兒洗漱完,又梳了條長辮子,對着鏡子胡捋把快要杵到眼珠子的劉海,扭頭——
伶俐的丫頭正遞來把梳子:「七爺起身了,偏廳里等姑娘呢。」
「好。」
她捺住眼底的歡喜,可又攏不住急切的心,梳了梳頭髮,針線筐里翻出把小剪刀對準劉海咔嚓一下,抖摟兩下扭身就往偏廳跑。
「慢點。」辜廷聞坐着吃茶,見了她來就笑,尤其看她腦門上的頭髮。
任師傅手藝絕倫,可終歸隔行如隔山。
「來。」他起身,把她摁在沙發里,替她修劉海。
細碎的黑髮落在掌心裏,他看着覺得有趣,喚人取來錦囊,一根一根倒進去再繫緊,放進上衣口袋。
「這有什麼好留着?」
外頭胡同口,他掏錢買了兩塊驢肉火燒,俯身時候露出絳紅色的系帶,任胭看見難免臉熱,小聲嘟囔句。
家裏沒叫預備早飯,倆人拉着手出了門融進街頭朦朧的薄霧和熙攘的人群里;腳下是未化開的冰雪,軟塌塌的印着層鞋底的花紋,滿滿的煙火味兒。
辜廷聞將火燒放進她手裏,笑:「頭次替你剪頭髮。」
「還有別的姑娘?」
一句玩笑話。
他很認真地在解釋:「從小寄養在我家的遠房堂妹,為她剪過胎髮;她後來嫁給了五哥,很久前的事了。」
五爺沒了許久了,但是從未在辜家見到女眷,她小心翼翼地問:「那她……」
「改嫁了。」
不是還有個孩子,也帶走了?
辜廷聞似乎不願意多提,拍拍她的手:「上車,外頭冷。」
「好。」
始終跟着他們的汽車緩緩滑到跟前,接了人飛快地開向城外。
打保定逃出來,金銀細軟卷了不少,多是母親攢的體己錢,還有些大夫人為了面兒不得不給的賞錢和首飾,論理是夠她們活幾年的。
只是母親病重,瞧病買藥所剩無幾;餘下的拿來置辦了喪禮和棺槨,再踅摸塊風水寶地,好在夠數。
當初堪輿的道士指着小清涼山說的天花亂墜,任胭一字沒聽進去,只是覺得這兒風景好,等開了春就是煙光嵐影,像極了母親口中幼時的居處。
母親一生諸多磨難,身後自然要安靜無塵,如今松柏蒼茫,寂靜幽深,她應該會喜歡。
任胭拂去墓碑上的雪和落葉,額頭輕輕地抵住,小小的聲兒:「媽,我來看看你。」
山林無聲,有微風過,吹散她滿頭落雪。
她閉着眼睛,低着頭,無聲地聽自己的心跳里,似乎有母親的笑和淚。
許久,她才抹了把眼睛,回身拉了辜廷聞的手,又笑着:「這次我帶了您家姑爺來,人生得好,待我也極好,您甭擔心,我這樣夜叉性子也是討人喜歡的。」
她想,母親是會高興的。
「你跟我娘說了什麼?」
山中風雪漸厚,他們不得不離開。任胭在山道上蹦蹦跳跳地走,好奇辜廷聞獨自一人跪在墳前時,同母親的對話。
他很認真地想了想:「求娘保佑我。」
「怎麼呢?」她總覺得沒什麼樣好話。
辜廷聞笑:「佑我在你這夜叉手裏,能長命百歲!」
她氣個倒噎,推他一把,蹬蹬往山下跑,不理人了。
鴻雉堂的胡同口,汽車停下。
任胭推門前扭頭,鄭重其事地交待:「辜廷聞你見過了我娘,就算是定給我任胭了,可不興三心二意,要一心一意地等着我……」
「等你娶我過門。」他接她話,是比她還要鄭重其事。
是這麼個意思,她沒說明白罷了,料想他應該知道,怎麼偏生要說出來,顯得她像個五大三粗的糙老爺們兒。
任胭瞪他一眼,想說什麼,又瞥見禾全憋笑憋得辛苦,一肚子話就全咽回去了,下車轉身就跑。
風風火火地進了堂口,楊師兄後院兒裏頭拎口菜刀正耍把式:「怎麼,大蟲攆你?」
任胭翻個白眼,放下食盒問:「您不幹活,瞎比劃什麼呢?」
「一會要送籠雞鴨,下半晌宰殺了吊湯。」他努嘴兒往杜立仁那兒,「那位祖宗要的,剛才不曉得耍什麼花活,嚷嚷要還頭湯和二湯。」
「這都吊了半月里,眼瞧還有一個星期就是飲宴,折騰什麼?」
楊師兄撇撇嘴:「可說呢,要鼓搗新鮮玩意兒,畢竟明兒起跟他的師傅就得全數住進辜府預備着,火燒眉毛啦!」
大師傅事兒忙,連帶着上下都跟生了風似的。
後頭雞鴨進院兒,還跟着哼哧哼哧圈着豬羊的大車,師傅們挑揀幾個能入眼的,叫雜工幫案一氣兒都給下刀子,手腳麻利地準備湯水。
下半晌,杜師傅嘗過新吊着的湯,終於點了點頭,大伙兒凝在心頭上的烏雲這才慢悠悠散去,外頭就熱鬧起來。
有人叫掌柜的請着進來,兩列穿着軍裝的年輕人足有二三十號,把後院守得嚴絲合縫,領頭的比對完進辜府的花名冊,這才叫領着人出門。
元旦飲宴的排場極大,鴻雉堂里的師傅們被請走了七成;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任胭小廚房裏這會溜乾淨,就剩她和師兄守着空架子。
紅白案還有大師傅帶着徒弟忙於對付晚上的飯菜,她跟這兒和楊師兄就成了風車軲轆,舞得生風,連晚飯都是叫對門的師叔做好,差倆師兄給勻來的。
師兄妹倆蹲樹下的雪堆里,湊合一口殘羹冷炙。
楊師兄凍到打擺子,抱怨:「你說你圖什麼,好好的少奶奶不當,跟這兒喝西北風,窮骨頭兒病!」
任胭哼笑:「那我明兒關了廚房,您跟杜師伯去!」
「別介呀,妹妹!」楊師兄腦仁疼,「我給他搭手,早晚都得要我命,您瞅瞅您原來那師弟都長成老頭兒啦,上回一問剛過二十!」
任胭悵然望天:「幸得我叫他攆出來了。」
楊師兄瞅她:「也沒見他放過你。就今兒這事,他要走了咱們的大師傅可不就是給上眼藥的,那些大師傅是全被拉去做雜活,有委屈都沒處吐。」
可不麼,但凡搭着她任胭的邊兒的,就沒得過杜立仁的好。
白案那兒新來的兩位大師傅是慣會看風頭的,當初就挑了僻靜地兒站,看着她熱鬧,好在沒被杜立仁怎樣擠兌,原先那些師傅學徒可叫教訓的不成樣兒。
後頭大伙兒誰也不敢跟她過於親近,要不掌柜給她新辟了藥膳小廚房,這會叫早成了孤家寡人,什麼手藝也沒法周轉,還不得捲鋪蓋灰溜溜滾出鴻雉堂?
她笑:「沒事兒,我給你們報仇,下個月給他打趴下!」
楊師兄握拳:「你可得使把子力氣叫他好看,不然咱們都沒日子過。話說回來,下個月比試,你有招兒沒有?」
任胭一籌莫展:「咱都是廚子,您也明白,新招兒那樣容易想嗎?」
楊師兄拍拍她肩頭:「妹妹你加緊點,他可正從咱們這兒的大師傅嘴裏打探消息,別的本事他沒有,可廚藝上,他終歸是要緊的大拿!」
人剛要進門,又轉出來了,低聲:「還有咱們那位麥師兄,你防着他點,前兒我看他和姓杜的老頭兒鬼鬼祟祟。」
任胭笑他多心,可剛回辜府沒多早晚,她就見着麥奉輝和杜立仁先後從小花園的假山里出來;起先以為着不過是大師傅們行動範圍有限,湊巧碰上。
可一回兩回,第三回,她就不這樣想了。
離着元旦,尚有兩日。
辜廷聞成日被秘書長絆在公署,到家幾乎要後半夜,雖然對杜麥二人起疑,但沒有確鑿證據,也不好對他張口。
人家是正兒八經的師伯師侄,湊一塊兒密議點事兒,她還能仗勢欺人給捆了來問嗎?
她心裏犯嘀咕,小花園裏繞了兩遭沒瞅見杜立仁,也沒瞅見麥奉輝,預備着回屋歇着了,可一扭臉——
麥奉輝正跟遊廊那兒站着,氣息微喘,臉色不好。
花園裏挑着燈,風大光線幽暗,他穿一身皂青的棉布長袍,冷不丁出現,老嚇人。
「任師傅,這樣晚還不歇着?」聲兒也啞,完全不似鴻雉堂里溫文爾雅的人,
任胭被他唬一哆嗦:「出來遛食,正要回呢,您有事兒?」
麥奉輝不答,卻輕笑:「這話是我問的不好,這原本就當是任師傅的家,您哪兒去不得,唐突了!」
任胭沒言語,在打量他。
人還是那位少年成名的麥師傅,可她總覺着哪兒古怪,可一眼望過去,文質彬彬的讀書人,沒看出什麼來。
冷風過,凍到她脊梁骨冒涼氣。
「天寒地凍的,麥師傅也早些回去,走了。」她笑着,招呼身後跟着的小丫頭,打燈籠回房間。
「這就是七爺新聘的大師傅?」鵝蛋臉兒的小丫頭跟她許久,親近許多,時常嘮些閒嗑。
任胭點頭:「麥奉輝,潮汕來的粵菜廚師,別看人年輕,手藝抵得過三個老師傅。」
小丫頭抿嘴笑:「生得可真好看,像個斯文的讀書人,街上頭一過,還以為是哪個大學裏教書的先生呢。」
可不麼,就沖這點,肖玫那小丫頭一眼就瞧上了。
任胭笑,坐鏡子跟前梳頭。
小丫頭給她理被褥,還在絮絮叨叨:「……要不是您說明白,我還以為麥師傅是咱京里的老人兒,口音這樣地道。」
任胭手一頓,她就琢磨哪兒古怪呢!
麥奉輝生養在潮汕,頭回進京,昨兒還糊塗她說的話,今兒就能把腔調說的這樣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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