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看成先生外頭風光,其實是個可憐人,攤上那麼樣姨太太。筆硯閣 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肖玫來給任胭送飯,同她一併坐在大石塊子上,靠着她的肩仰臉望天,一口氣嘆出去老長,還心事重重地翻了個身。
任胭掀開食盒,大約明白姑娘家的心事。
頭層的點心放了兩盞鹹水粿,潮汕一帶的小食,簡簡單單的料子也算不上精工細緻,可勝在滋味好,還藏了姑娘初開的情竇。
「給麥師傅的?」她用肩頂了頂橫躺的小女孩。
肖玫被她鼓搗的不好意思,梗着脖子嘴硬:「說了給你的,提他幹什麼?」
任胭笑了不語,夾起一個塞嘴裏——
「怎樣,好吃嗎?」說不經心,眼睛裏全是期待。
任胭卷了一口硌牙的江米碎,敷衍她:「尚可。」
「您這口氣都快趕上七爺啦!」肖玫咕噥着抱怨,「哪兒得改進,你同我講講,外頭聽人一耳朵半句,不頂用。」
「做粿皮不能使江米,就尋常吃的那米給淘乾淨,再用清水泡一個來鐘頭,再濾盡水,倒磨里磨成米漿。」
任胭分了一半餵給她吃,逗她:「您這江米泡的時辰長,磨的卻糙,像餵豬娃子的料。」
肖玫翻個白眼。
任胭也笑:「家裏有陶缽沒有?沒有也不要緊,吃茶吃酒的斗笠杯,再不濟蘸醬料的碟子,刷層素油擱磨好的米漿。」
米漿要放籠屜里蒸一刻鐘,趁空切碎菜脯和蒜粒,熱鍋熱油旺着小火給一併炒了,貪辣的就給一勺艷艷的辣子油,直到炒出來咸香味。
「這菜脯就是醃製的白蘿蔔乾,我記得家裏頭瓮了一罈子。」任胭拿筷子扒拉江米缽里的鹹菜,「您放這樣的醃疙瘩雖沒什麼不妥,但終歸不算地道。」
還不放蒜茸。
肖玫點頭,表示受教。
「粿胚蒸熟了,當間受了涼自個兒會凹下去,不是你這樣硬給壓出個窩,否則撬出來時候容易裂,就做不成柔潤白嫩的模樣了。」
「哦。」
回頭把小巧玲瓏的粿胚打缽里起出來,吃的時候在凹窩裏添一勺過了油的菜脯,白嫩嫩的鮮香芬芳惑人,說是小食,權當做正餐也沒什麼不妥當。
在家裏時,缺糧少菜,母親常給她做來吃,一日三餐是吃不膩的。
肖玫聽着她說,捧着下巴頜出神。
任胭扭頭瞅她:「同你講了,多做幾回總能成事,甭喪氣。」
「不是為這。」肖玫垂着臉兒擺弄指頭,「總覺着麥奉輝是個呆頭鵝還不喜歡我,多少回了,都叫人給攆出門,我這臉吶——」
「世上哪來那樣多兩情相悅。」
肖玫不服氣:「那你同七爺呢?」
任胭只笑。
都道辜家七爺天之驕子,她不過在辜府住了幾日,就已經明白他的艱辛和難堪;他同她再恩愛,當間不也始終橫亘着辜家那道不可僭越的鴻溝?
誰無苦難。
任胭瞅她:「你還願不願意追求麥師傅了?」
肖玫臊眉耷眼:「誰要?叫人知道,我可沒臉!」
她撫撫小姑娘的捲髮:「哪兒沒臉,姑娘追求爺們兒又怎麼樣,男歡女愛人之常情,後悔還是歡喜只有自個兒領會過才明白,管別人做什麼?」
「他不喜歡我。」
任胭剛要言語,對門麥奉輝正出來洗鍋涮碗,瞧見他們先臉紅,打聲招呼又避回去了。
肖玫接茬嘆:「我覺着,相較於我,他更喜歡你啊,師姐!」
任胭眯着眼:「相較於我,他是喜歡我的手藝,你可甭滅自個兒威風!」
「現在學手藝當廚子,還來得及嗎?」肖玫滿懷鬥志。
任胭點頭。
她歡喜得不成:「要多久能到你這樣,仨月,還是半年?」
「就憑您這資質,」任胭摸了摸下巴,「等人麥師傅的孩子上初小,您就該出師了!」
肖玫氣了個倒噎,三把兩把拾掇了食盒:「回見吧您!」
任胭樂:「你不好這個,何必為了他做自個兒不愛的事兒,一回兩回是情趣,天長日久就是勉強,強扭的瓜不甜啊妹妹!」
肖玫不理她,蹬蹬蹬走了。
日頭下曬得暖洋洋的,任胭眯着眼愜意地抻了個懶腰,預備着再上哪位師兄那兒蹭兩口吃的;結果,搶了她晌午飯的姑娘又扭捏着回來了。
「師姐,你再教我做道潮汕菜吧!」
下半晌,肖玫就跟她擠在小小的廚房裏,任胭一面看着灶上的藥膳,一面教她做鴨母捻。
鴨母捻是潮汕一帶的叫法,往北方來就是個頭碩大的江米元宵。任胭打櫥櫃裏翻出包正邏糯,給悶在清水裏泡了兩個鐘頭。
太陽往西轉悠的時候,肖玫埋着臉兒一絲不苟地推石磨磨糯漿,磨好的粉漿要倒在疏軟的布袋裏瀝乾水分;天擦黑的時候,把漿粉倒出來揉壓。
揉到漿粉柔韌上了勁再給壓成小小的圓胚,包上調製好的芋茸餡。芋茸是用蒸到軟透的檳榔芋壓碎,添棗茸果仁桂花和熟豬油拌成的,甜香軟融。
包了餡料的江米胚團成鴨卵大小的元宵,一碗裏頭三顆,下進甜湯里煨煮。
甜湯是在候着漿粉成型的幾個鐘頭里預備的,撕成小顆的銀耳卷,切成粒的番薯丁,香糯的白果仁,還有甜爽的瓜冊一塊燉。
瓜冊是任胭做來尋常吃的零嘴,冬瓜條雕出花樣或是果樣胚,紅糖蜜餞到晶瑩剔透,脆脆嫩嫩,又能養護心肝。
她還沒來得及嘗幾塊,全給了肖玫這丫頭當了湯料。
煮成兩碗鴨母捻,肖玫自己嘗了一個,又見了三顆圓潤好看的盛進碗裏,餘下歪瓜裂棗的留給任胭當晚飯,自個兒樂呵地拎着食盒奔對門就去了。
任胭下工的時候,麥奉輝捧着那碗鴨母捻吃到耳朵泛紅,肖玫自不必說,本就是個話簍子,這會個把鐘頭都沒消停過。
她沒多瞧,出了鴻雉堂。
外頭有辜廷聞的親隨在候着:「七爺採訪耽擱,這會還沒從公署返回,命我們送任小姐。」
「不,去護國寺。」她摁了摁布兜里的手記。
手記並沒有寫成,只記了些許的藥膳方子,不常見,特意先給辜廷衡見見。
他接了,修了幾處,要笑不笑地問她:「弟妹獨自來,僅僅是為了方子?」
任胭搖頭:「想問五爺的事。」
「二哥同你講的?」辜廷衡沒料着她這樣直接,就笑,「怎麼不去問廷聞?」
她說:「是傷心事。」
辜廷衡點頭,「是,最傷心的當屬廷聞,他們是一個媽生養的,前後腳就隔着半個鐘頭。」
孿生兄弟,自然別的手足要親近,只是沒想到會以那樣的方式永別。
「世人都道是廷聞不忍老五受罪害命,狠心殺了他,可他從未有過這樣的念頭,是父親,父親手殺了他們兩個。」
辜廷衡笑笑:「辜家最不缺的,就是兒子。」
「五爺身染重疾,時日無多,為什麼要……」任胭不忍說出口。
「臉面!」
辜廷衡盤弄着佛珠,頗為嘲弄:「家人看管卻不敢近身,有回小五深夜逃了出去,跟叫花子搶下水,跟野狗撕咬腐屍,叫記者拍了照片登了報。」
辜家人素來高高在上,哪裏能容忍這樣狼狽的子息於世,人被逮回來就一刀穿胸而過,辜家老爺親自命近衛下的手。
對外頭則宣稱辜家五爺早過世多日,報紙報道不實,胡攪蠻纏,報館關門,記者滅口了事。
辜廷衡盤弄佛珠的手停下:「廷聞長途歸家,衣衫未換就去探望小五,瞧見的就是他心口那把刀子。他坐那兒到清晨丫頭進門,這才有七爺戕害手足一事。」
任胭無言。
辜廷衡批註了幾樣,將手記留下:「貧僧再仔細瞧瞧,三日後,弟妹再命人來取。」
「謝四哥。」
他送她出寺門。
外頭有車候着,車窗放下來,後座里的男人仰着臉閉目養神,手邊擺着相機和摞的整齊的手稿,上頭壓着支黑色的鋼筆。
辜廷衡念了句佛:「嘖嘖嘖,偽善的施主。」
辜廷聞下車,辜廷衡當着他的臉緊緊地闔住山門。
「你的採訪結束了?」任胭先笑,投進他懷裏,「我走的時候聽說你還要好一會。」
他也笑起來:「結束了,吃了幾盞茶,不好。」
不對味兒,是留不住七爺的。
她仰着臉,笑他挑剔。
「手記寫成了?」
車開了,他問她,頗為刻意。
他應該知道了,任胭卻佯裝不明:「只挑了幾樣不常見的,拿不定主意,先來問問四哥,回頭做出來也放心,我想元日飲宴也用上。」
辜廷聞想了想:「元日前會有三次試菜,二十五日,下月十一和二十。二十日上,秘書長會將最後的單子告訴你。」
任胭算日子:「二十五麼?後兒是許小姐的趴體,過了二十二就得預備着,這麼算來,並沒有幾日清閒。」
加上鴻雉堂里的單子,她又得連軸轉。
他握着她的手,輕笑:「辛苦任師傅。」
「客氣,七爺有賞嗎?」
他轉頭:「想要什麼?」
「什麼都給?」她興味盎然地盯着他的眼睛。
他不上當:「先說來聽聽。」
她捧着下巴搖頭:「這多沒意思。」
他敲敲她的腦門,親昵,縱容。
街口岔道,任胭囑咐汽車夫開往辜府,並對辜廷聞解釋:「貪戀七爺家中被褥舒適,甚合我意,就不大想挪窩,往後是要常來常往的。」
他笑:「榮幸之至。」
遍嘗世間苦澀,終得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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