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承北的正房林夫人平常瞅着性子柔軟,真要發起狠來卻也不是易於之輩呢,廣興府林家名頭雖然沒有張家大,可是林家卻也是實打實的書香之家,林夫人的親哥哥現在官拜四品,而且居京城通政司的要職。
張承北在外面找女人,林夫人忍了,畢竟讀書人風流不羈,那也就算了。可是張承北發瘋打她,那情況就不同了,惹惱了林夫人,撕心裂肺的喊是第一招,第二招便是用手指頭又抓又刨。
張承北雖說是個爺們兒,可是自小四體不勤,不事勞作,手無縛雞之力,再說他長期貪戀女色,身子早就被掏空了,就是個空架子。
他打林夫人的那一巴掌打得固然是爽了,可是林夫人接下來的反擊,他便毫無招架之力,他一張老臉,像是被貓抓了一般,火辣辣的生疼。
他這一疼,腦子倒清醒很多了,心中的那股邪火似乎暫時也褪去了,立刻便告饒道歉,婆子、丫鬟們又過來勸解,一直到三、四更時分,三房院子裏才消停,張承北折騰了一個晚上,估計也是累了,這一覺睡到了差不多第二天午時。
本來按照計劃,他今天一清早便要去找陸錚的麻煩,可是昨天林夫人那一通亂抓亂刨,他早上起來對着鏡子一照,自己都差點嚇暈過去。
臉上被抓得傷痕累累,他張承北堂堂的讀書人,面子第一,這模樣他哪裏有臉出去見人?
他想着要稱病,可是又怕老太太心疼過來探望,便和林夫人商議,對外就稱他出去訪友了,就這樣,他只躲在房間裏先養傷,他堂堂的張家三老爺,竟然被困得家門都出不了,其狼狽可想而知了。
……
清虛觀位於揚州城北面玉山之上,柳紈連夜到清虛觀,劉道婆極其的熱情,不僅親自迎接,還給她安排了一處獨門的院落,另外還配了兩個小道姑伺候她的飲食起居。
雖然在大山之中,清虛觀卻是大家氣派,單單這一個院落,就不輸於張家的橘鄉村,再加上這裏佔據玉山之地利,遠眺揚州,景色秀麗,身處此山之中,真有一種置於世外的感覺。
方方面面的條件都出乎柳紈的意料,可是她畢竟初來乍到,開始卻很難習慣,尤其是晚上,輾轉難以入睡。
她心中想着很多事情,卻是一多半都和陸錚有關係,秋月跟她說:
「大奶奶,這一次我們坐了錚哥兒的馬車來這裏,回頭錚哥兒又少不了和三老爺周旋了。奶奶您想,既然清虛觀這麼好,為什麼二奶奶就不派車送你?姐兒們為什麼不讓車送你?
你們和她們平日的交情,讓她們找一輛車給您就那麼難麼?說起來,大家都是怕三老爺,在張家,誰敢得罪主子?而且還是三老爺這樣的主子!也就錚哥兒有這個血性,他敢!」
柳紈冰雪聰明,秋月稍稍提起來,她便能想到這一次陸錚送她們出來已經惹上了天大的麻煩了。張承北可不是花寒筠,花寒筠再厲害,她管的只是後宅而已。
可是張承北是張家的主子之一,不僅後宅他能做到一言九鼎,而且外面的三教九流,張承北也都是通的。
就拿柳松的事兒來說,張承北說要收拾他,立刻就能找來人把柳松打得臥病在床,動彈不得。這還是他看了柳紈的面子,沒下死手,要不然柳松被打死那都有可能呢!
現在張承北要對付陸錚,那完全不用顧忌,本來陸錚就是張家人的眼中釘、肉中刺,這一次張承北回來就是要對付他,現在再加上柳紈這事兒,陸錚能有好果子吃?
陸錚很厲害,而且他現在揚州聞名,這都沒有錯。可是在揚州他畢竟是單槍匹馬,他一個人勉強能自保就已經很讓人震驚,讓人刮目相看了。
這一次為了柳紈的事情,他樹下強敵,前景就很不樂觀了,柳紈心中想着這些,越想越難受,越想心中越慚愧,想到無可奈何之處,她唯有垂淚。
就這樣,柳紈鬱郁在山上住了兩天,第三天早上,外面院子裏傳來小娥的叫聲:
「奶奶,大奶奶……」
柳紈正在喝粥,聽到了小娥的聲音,手一松筷子掉到了地上,她一陣風似的跑到了院子外面,院子外面停着綠呢馬車,小娥挽着一個大包袱笑吟吟的站在門口,趕車的恰是孫三。
「奶奶,給你送東西來了呢!這一大包東西都是您的需要的,今天一併給您送來了!」小娥笑吟吟的道。
柳紈伸手抓住包袱,道:「好小娥,東西我都不關心,我且問你,錚哥兒可還好?三老爺沒有為難他吧?」
小娥輕輕搖頭,道:「不知道呢!那天晚上您剛剛出門,三老爺又來橘鄉村了,我和幾個麼麽都被嚇着了,他聽聞您不在,當即便大發雷霆,摔了好幾個瓶子。
他回去之後,據說大鬧了一場,三房院子裏被吵得雞犬不寧,西園這邊梁家嫂子也被叫了過去,估摸着錚哥兒給您派車的事情,必然是瞞不住的!」
「啊……」柳紈驚呼出聲,一下慌了神:「那如何是好?」她心中着急,卻又無可奈何,竟然又流起淚來。
恰在這時候,馬車後面傳來一個聲音:「小娥,你磨蹭一些什麼?不知道這裏還有東西麼?」
「啊?」柳紈一顆心猛然一跳,馬車後面,探出一個腦袋,赫然是陸錚的貼身丫頭影兒。
影兒也看到了柳紈,兩人平日便十分熟絡,又同是芭蕉詩社的人,名義上是主僕,其實關係情同姐妹。
柳紈看着影兒,影兒也看着她,兩人四目相對,影兒「嗤」一下笑出聲來:「大奶奶,怎麼又流淚了?想着我家陸三爺麼?沒事兒呢,他活蹦亂跳的,天天都在夫子家讀書,日子過得逍遙得很!」
影兒這一說,柳紈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她狠狠的跺腳,看向小娥道:「好啊,你這個丫頭,影兒來了你也不吱聲,真是該打!」
「哈,真熱鬧哦,我不過去晾衣服回來,便瞅着這裏熱鬧起來了,怎麼回事兒?小娥你剛來就惹奶奶生氣了麼?」秋月從院子裏出來笑吟吟的道。
幾個女人嘻嘻哈哈,吵吵鬧鬧,倒是讓柳紈的心情好了很多。關鍵是得到了陸錚平安的消息,又聽到柳松身體也漸好了,她的心中更覺得寬慰。
影兒和小娥帶了不少東西,柳紈平日用的梳妝盒子,還有柳紈平日做點心用的那一些小物件全都帶來了。
東西滿滿的一馬車,劉道婆剛剛做完早課,瞧着這邊的光景,很識趣的叫了幾個得力的小廝過來幫忙。
影兒和柳紈一併將劉道婆請到院子裏面,影兒從荷包里掏出兩張銀票,足足有五百兩,塞給了劉道婆道:
「劉神仙,這一次我們家奶奶過來您的仙山小住,這是一點小意思,是奶奶給的一點香火銀子,你可千萬別推卻,奶奶信佛信道信神仙,這一次過你這裏準備常住呢!」
劉道婆外人都稱神仙,可是這世上哪裏有真正的神仙?影兒出手大方,一下便給五百兩銀子,劉道婆差點沒樂暈過去。
她知道張家有錢,張家老太太每個月都給清虛觀二十兩香火銀子,二奶奶每個月也有香火銀子,其他的太太還有姨娘也都或多或少給不少香火銀子,清虛觀基本上就靠張家養着呢!
可是饒是如此,劉道婆一下收五百兩銀子的事情還是極其罕見的,她最近一直在想着把道場重新翻新一下,為了銀子的事情犯愁,現在有了影兒給的這五百兩銀子,翻新道場的事情便不在話下了。
收了銀子,劉道婆愈發客氣了,她恨不得柳紈一直就住在道觀里呢,這住的可不止是張家的奶奶,對她來說更是一尊財神爺呢!
劉道婆收了銀子走了,立刻派人送了素點心,山裏的山果兒,還送來一些從外面採購的大米、粟子等糧食,送東西的道姑也是個伶俐的人兒,她道:
「我們主持知道大奶奶喜歡自己做點心,所以送一些米麵油鹽過來,大奶奶倘若缺什麼,只管吩咐就是了。
另外,主持又專門給大奶奶安排了兩個廚娘,奶奶身子嬌貴,山裏的粗食吃一頓兩頓尚可,倘若天天都吃這些,把奶奶的身子吃壞了,那可真就是鄙觀的大罪過了!」
劉道婆又送了東西,又給柳紈添了人手,再加上影兒和小娥帶來的東西,院子裏這一番整治下來,竟然有了幾分橘鄉村的模樣。
劉道婆的人都走了,影兒嘻嘻一笑,道:「果然是咱家陸三爺說的那個道理,有錢能使鬼推磨,大奶奶,你只管在這裏住下,快活似神仙,我今天回去之後,過幾天約寶儀她們一起過來,回頭我們也能作詩呢!」
柳紈心中感激莫名,又不好開口說感激的話,影兒又給了她一個包袱,包袱沉甸甸的,裏面全是兌換好的銀子,有銀果子也有碎銀子。
「奶奶,快快把銀子收下,都是我們家爺給的,您真要謝改日謝他去,千萬別謝我!」
柳紈將包袱攥在手中,整個人都痴了,她的人站在這裏,思緒已然飛到了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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