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了一場風波,沙田縣衙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隴右多戰事,在西北方,突厥人、吐蕃人,還有在東北方的北燕人屢屢犯邊,因此隴右不同中原,中原歌舞昇平,重文輕武,在隴右則是邊事為重,各州府縣的稅銀稅糧,幾乎要全部用於軍糧,因此賦稅錢糧為地方官第一要務。
在此之外,才能談教化,才能談經史子集,隴右很窮,達官貴人鮮少喜歡這樣一望無際的荒漠,所以,沙田縣學的頹廢,不止是因為馮浩才的毫不作為,而是沙田縣的確資源貧乏,三年科考,能夠參加縣市的考生不過聊聊幾十人而已。
這樣的情形和江南可以說是鮮明的對比,江南科場,一場縣試參考者少則數百人,大縣甚至有上千人之多,那樣的熱烈氣氛,陸錚曾經親自經歷。
而到了隴右邊陲,陸錚來管縣學,如何能夠破局?不得不說,這對他來說是個很大的挑戰。
王文元讓陸錚來負責縣學,這本來就是一個大坑,他倒沒有想到陸錚能夠趕走馮浩才,只是想着能把陸錚掛起來,不讓陸錚的到來改變當前沙田縣的權利平衡。
王文元窮苦出身,能夠混到今天這一步,能夠掌管一縣的政務不容易,他對手中權利的珍視是普通人難以理解的。
陸錚再有背景,再有來歷,倘若要來搶他的權利,那就是他的敵人,他會不惜一切代價來捍衛自己的權利,也正因為這一點,他才讓陸錚去坐冷板凳。
然而,陸錚和他想的不一樣,陸錚一點公子哥兒的脾氣也沒有,反而極其的謙遜恭敬,處處都維護他縣尊大人的威嚴。
而且,通過陸錚的種種表現來看,王文元覺得陸錚從京城來涼州,完全就是打短工的麥客,根本沒想過在涼州能成多少大事兒。
聖上的旨意很清楚,兩年之後,陸錚必然回京,這種情況下,陸錚能對他王文元有什麼威脅?
王文元立馬便想到用陸錚卻牽制寇相文,相比陸錚來說,寇相文對王文元的威脅最大,只是陸錚新官上任,第一把火就燒到了馮浩才身上。
王文元立馬便想着藉助陸錚之手把馮浩才給解決,結果偷雞不成蝕把米,陸錚平安無事,他王文元顏面丟盡,堂堂的朝廷命官,竟然被馮子冀暴打了一頓。
馮子冀的兩個耳光讓他疼在臉上,可是心中更受傷,甚至激發了對陸錚的不滿,心中想着陸錚剛剛來沙田縣就干出這等事情,以後還不知會幹出多少出格的事兒呢!
還有,短短的十幾天的時間,陸錚便把縣衙上下各級關係疏通理順,儼然成了縣衙裏面的紅人,小到守門的小吏,大到典史,主薄這等縣衙里的心腹之人,個個都和陸錚相處得其樂融融,這讓王文元頗為吃味。
「老爺,這個陸大人啊,其志不小啊!縣學被他修葺一新,馮大人被他攆回了家,縣衙上下,各級關係被他疏通理順,呵呵,只是眼下似乎遇到了麻煩嘍!」陳孝敬笑眯眯的道,他目光看向王文元,眼神中閃爍着狡黠的光芒。
陳孝敬不喜歡陸錚,因為陸錚風頭太勁。在陸錚沒來縣衙之前,縣衙上下就數他陳孝敬最是風採風流,誰見了他不恭恭敬敬的叫他一聲師爺?
可是陸錚來之後,陳孝敬便感覺縣衙里的人對他的態度有了微妙的變化,似乎沒有以前那麼熱情了,這讓他心中有些吃味兒。
另外,關於馮浩才的事情,是他給王文元的建議,讓王文元借刀殺人。結果王文元偷雞不成蝕把米,這個責任得需要人來擔着。
他陳孝敬能擔得起這個責任麼?答案是否定的,自然陳孝敬要把問題推到陸錚身上,要讓王文元將目標對準陸錚。
王文元躺在交椅上,用手揉着太陽穴,輕輕的哼了一聲道:「這麼多年來,誰不想我沙河縣學興旺?可是,涼州不是江南,邊塞之地,百事都以兵事為先,百姓都以生計為重,讀書人難啊!」
王文元很有感觸的發出一聲嘆息,他也是讀書人,可是隴右的讀書人是難以走出去的,原因很簡單,隴右的讀書人怎麼能和京城和江南的書生比?
隴右幾十個人考秀才,幾百個人考舉人,一般來說,隴右的舉人水平恐怕還趕不上江南的一個童生呢!
試想這樣的水平在京城會試和殿試上哪裏有機會脫穎而出?王文元便是參加了幾次會試鎩羽而歸,他這一輩子的抱負最後得到的也就眼下這個小官而已。
陳孝敬道:「可不是麼?可是陸大人想法不同,他是江南世家之子,想把涼州弄成小江南呢!」
他頓了頓,繼續道:「老爺,陸大人有此心,您是縣尊大人,不能不支持。畢竟倘若沙田縣縣學能辦好,於您面上也大有光彩,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所以,老爺,我覺得應該給陸大人一些支持,油米錢糧少不得,偌大的縣學,莘莘學子缺衣少食哪裏能行?」
陳孝敬一副為陸錚設身處地的樣子,其實心中暗暗冷笑,新河縣雖然處在涼州,情況被其他的縣要好一些,可是一年為了賦稅銀子的事情,縣裏可謂是傾盡全力。
在這種情況下縣裏要拿出一筆銀子辦學,而且是長期的支出,這怎麼可能?王文元這邊可以答應,寇相文那邊也絕對不會讓半步。
陳孝敬便是建議王文元從這個地方着手,讓寇相文和陸錚先掐起來,一方面,陸錚要辦學,一方面寇相文又不給銀子油米,勢必激發兩人的矛盾。
等兩人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王文元在關鍵時候站出來,只需要稍稍拉一下偏架,陸錚就吃不消,回頭陳孝敬再在暗中使點壞,嘿嘿,陸錚在縣衙裏面混不下去,威信掃地,到了那個時候,陸錚還會有今日的風光?
王文元的眉頭皺起來,他沉吟了好大一會道:「孝敬,你這麼看好縣學麼?馮大人不能振興的縣學,陸大人就能振興?」
陳孝敬道:「老爺,陸大人有這個志向,您想攔不一定攔得住啊!咱們這位陸大人走馬上任,第一把火就燒在了馮大人身上,這第二把火會往哪裏燒?目前局勢撲朔迷離,難以確定啊。」
王文元瞳孔遽然一收,眼神之中精芒一閃,而後慢慢的收斂,道:「嗯,孝敬說得對啊!陸大人不是常人,行事果決果斷,他要幹的事兒是正路,我能不支持他?你告訴他,我全力支持他興辦縣學!」
陳孝敬呵呵一笑道:「是,老爺,那我現在就去了!」
陳孝敬滿心歡喜的出了縣衙,剛剛走到縣衙門口,迎頭就撞到了寇相文,他連忙行禮道:「寇縣丞!」
寇相文雙手背在後面,笑眯眯的湊過來道:「陳師爺,你這麼急急匆匆去忙什麼啊?是不是縣尊大人又有重要的差事吩咐你去做?」
陳孝敬苦着臉道:「寇大人,您說笑了,縣尊大人這幾天心情很不好!嘿嘿,說起來都是讓咱們陸大人給鬧的。
陸大人年輕氣盛,一心想着辦好縣學,要讓縣裏撥銀子修葺縣學,又提出要油米錢銀,寇大人,您說說咱們這樣的窮縣,能有多少銀子來辦這些事情?
倘若真辦了,咱們一縣的賦稅銀子如何能交得上去?回頭上面追查下來,誰來擔責?縣尊大人主持一縣政務,必然首當其衝!」
寇相文微微愣了一下,深深的看了陳孝敬一眼,他嘴角扯了扯,習慣性的想笑,可是哪裏笑得出來?
他心想好啊,這個姓陸的果然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這個時候他竟然想着找縣衙要銀子,真是豈有此理!
他寇相文率領全縣的衙役稅丁耗一年之功收來的銀子拱手要給陸錚,讓陸錚去辦學撈政績,真是豈有此理。
王文元這個老東西,真是老糊塗了麼?
寇相文心中這麼想,便欲要開口詢問,陳孝敬卻是一笑道:「寇大人,您先忙吧,我隨便出去逛逛散散心,呵呵,馮將軍這一次橫掃縣衙,我們都被殃及池魚,真是慘不忍睹啊!」
陳孝敬說「慘不忍睹」,便看到寇相文的胖臉在抽風,他扭頭便走,心情變得非常的放鬆。
他了解寇相文,知道有了自己的「點到即止」,寇相文便不會坐以待斃,必然會有手段反擊,回頭只要寇相文和陸錚鬥起來了,那場面必然精彩。
王文元進可攻,退可守,居中調解,左右逢源,而陳孝敬也可以興風作浪,將自己的意志貫徹下去,將來的沙田縣衙王文元的地位愈發鞏固,而兩位縣丞的權力被進一步削減,陳孝敬的功勞能少得了?
陳孝敬腦子裏天馬行空,腦子裏忽然想到了那個膚白貌美的俏人兒,心中便忍不住發熱,他站在縣衙門口,往後回望,一咬牙,又從小側門竄了進去,一路直奔縣衙後院。
這個時候,縣衙門口的大堂應該開門了,王文元還有大把的案子要審,很多事情都顧不上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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