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大牟山附近的這些村子,分佈的雖然零零散散的,但大致都劃在石嘉縣的管轄範圍裏頭。
姜寶青跟王阿杏打聽過了,石嘉縣的集會是逢三逢八。
這日裏正好是初八,姜寶青照例起了一大早,在院子裏頭打了一套五禽戲,這才抱着昨兒特特擇出來捆在一塊兒的野菜出了門。
她去找了孫大虎。
姜寶青也跟王阿杏打聽過了,每到集會這日,孫大虎就會套車去集上,卯時走,申時歸。
姜寶青去的時候挺早,孫大虎正在那兒給他家的老騾子餵草料,見着姜寶青踩着昏蒙的天色過來,這幾日的功夫,姜寶青臉上的青腫也去了大半,更顯得靈秀動人,他差點把草料懟到老騾子的鼻孔裏頭。
姜寶青乖巧的喊了一聲「大虎哥」。
孫大虎又差點把草料懟到老騾子的眼裏頭去。
老騾子憤怒的差點一腳蹶飛他。
然而就算這樣,孫大虎也忙狼狽又尷尬的笑着請姜寶青進來。
姜寶青覺得孫大虎是個很有意思的好人。
姜寶青把擇好的野菜遞給他:「大虎哥,上次謝謝你載了我跟嬸娘一程。」
孫大虎臉都紅透了,好在天色暗得很,他皮膚又有些黝黑,倒也不怎麼顯。他連連擺手:「說了順路,不值當不值當。」
姜寶青大大方方道:「大虎哥,你就收下吧。這也不怎麼值錢,就是我從深山裏挖出來的一些野菜,不是啥好東西……」
孫大虎摸了摸腦袋,覺得胸膛裏頭的某處有點不太對勁,咳了一聲:「那行,那,那我就收下了。」他雙手像是接什麼寶物般接過那捆野菜,小心翼翼的捧着去了屋子裏頭,半晌才出來。
姜寶青有點不太好意思的跟孫大虎商量:「大虎哥,是這樣的,我這打算去縣裏頭一趟,來回的車費能不能回來的時候再給你……」
孫大虎瞪大了眼睛:「青丫頭,我咋能要你的車費?再說了,你哪裏來的銅板啊!」
姜寶青的貧窮簡直是人盡皆知了。
姜寶青不會因為這個就感到窘迫,她面不改色的扯了個謊:「我哥哥給的。」
她沒再說別的。
防人之心不可無,若是旁人知道她手裏頭有了塊碎銀子,還不知道又要整出什麼么蛾子呢。
不說旁的,就說姜家那一家子,八成會說她手裏頭那塊碎銀子是從家裏頭偷的。
好在孫大虎是個實誠人,見姜寶青這麼說,就信了。不過他還是撓了撓頭,拒絕了姜寶青的車費:「你哥給你的銅板肯定是想着讓你買點吃的補一補的。你就別浪費了,你這么小小的一個人,能佔多少空?這車費就算了。」
孫大虎態度堅決的很,姜寶青想了想,決定到時候把碎銀子兌成銅板,往他手裏頭一塞就跑。他一個大老爺們,總不好意思跟她一個小姑娘拉拉扯扯吧?
姜寶青就沒再說什麼,孫大虎也以為姜寶青是想明白了,開心的咧了咧嘴。
孫大虎給家裏那頭老騾子餵過草料之後,就給老騾子套上了車,還特意給姜寶青拿了個草墊子,免得她硌得屁股疼。
到了村頭時,卯時也快到了,陸陸續續來了幾個村里人,都是要借着孫大虎這趟車去縣裏的。
他們見着姜寶青,臉上神情都有些古怪,沒想到姜寶青一個傻子也坐在車上。
雖說姜寶青「病」好了,不再傻了的事情村裏頭基本上都傳遍了,但眼下親眼見着一個傻了好多年的人,跟正常人沒什麼兩樣的坐到一處,心裏頭多少還是有些新奇的。
有稍微和善些的村人,就跟姜寶青打招呼:「姜家的丫頭,聽說你病好了啊?」
姜寶青並不忌諱旁人說這個,她笑眯眯的回道:「是啊,好了。」
除此之外倒也沒什麼旁的好說,在這個時辰趕着去縣裏頭的,基本上都是為着家裏頭的生計奔波操勞的。
像懷裏頭抱着包袱的那個婦人,估摸着就是去縣裏頭賣自個兒針線活的;挑着兩擔子菜的那個老爺子,估計是想去縣裏頭賣點菜賺幾個銅板的;懷裏頭抱着個昏睡着的孩子那個年輕婦人,看那小孩在昏睡中面頰還是通紅,額頭隱隱有黃汗,露在袖子外的一截手腕也有些浮腫,看樣子應該是去縣裏頭看病的。
再看其他人,基本上都各有各的愁苦。
生活不易啊。
「……她也是倆人,你咋就只收一個人的錢啊?」
聲音有點咄咄逼人,一下子把姜寶青的思緒給拉了回來。姜寶青望過去,見着是個頭上扎了塊藍色包布的大娘,正在那跟孫大虎吵架。
她身邊領了個十歲左右的男孩,只想交一個人的車費。
那大娘指着那個抱着昏睡孩子的年輕婦人,聲音尖銳:「孫大虎,你是不是看這個小娘們死了男人,想着撿破鞋呢?!」
那個抱着孩子的年輕婦人猛的抬頭,臉都漲紅了,嘴裏嚅嚅半天,卻說不出什麼話來。
孫大虎面紅耳赤的,他本來就是個憨厚的老實人,哪裏好意思跟個大嬸子吵,只能有些氣弱的解釋:「屠大娘,不是,白家嫂子她雖然抱着娃,可這不是只佔了一個人的位置麼……算了算了,」他看着那頭上扎着藍色包布的屠大娘眉頭一瞪還要再說些什麼難聽的話,忙道,「反正我看着今天人也不多,地方余闊的很,樹生也還是個娃,就這麼算了吧。」
屠大娘哼了一聲,像打了勝仗什麼的,得意洋洋的瞅了那年輕婦人一眼,找了個位置坐下,又招呼她家孫子:「樹生快上來,來奶奶這邊坐。」
那年輕婦人眼裏頭含着淚,卻不敢說什麼,垂着頭,只是抱着懷裏頭那昏睡的孩子更緊了。
屠樹生爬上板車前,朝着姜寶青咧嘴一笑:「傻子。」然後故意狠狠撞了她一下,差點把她撞了下去,姜寶青死死的抓住車板子,這才免得從車上摔了下去。
這小兔崽子。
姜寶青心裏頭冷笑一聲,卻做出依舊是身子不穩的模樣,手快的抓住屠樹生的腳腕,使了個巧勁,作出一副要平衡身體的模樣,口中喊着:「哎呀你幹嘛撞我!」
屠樹生只覺得腳腕處傳來了一陣輕微的麻感,他來不及反應什麼,只覺得身子一下子沒使對力,整個人從板車邊緣跌了下去,摔在了土路上,跌了個灰頭土臉。
姜寶青深藏功與名的收回了自個兒的小爪子。
「哎呦樹生!」屠大娘急急下車,心疼的跟什麼似的,從地上扶起屠樹生。屠樹生本來想作弄姜寶青,結果沒作弄到,自己反而摔的灰頭土臉的,又急又惱,狠狠的瞪着姜寶青:「你個臭傻子!」
誰也沒看見姜寶青方才那小動作,屠樹生只是個山村裏的土娃子,根本不知道怎麼去描述他剛才的感覺,只能狠狠的瞪着姜寶青,一副要上去廝打的模樣。
相比之下,屠大娘就直接多了,她見孫子受了委屈,又在那罵姜寶青,那肯定就是姜寶青這小蹄子害得自家孫子跌下去的,立馬就火冒三丈,要上去扇姜寶青的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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