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了,竟答應了這樣荒誕的提議,哪怕是時間過了很久以後,當我再次回想起那段過往時,仍然會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而感到汗顏。
這樣的一段經歷一直讓我很難啟齒,但卻是一直被烙印在我的靈魂深處,不是我不想覆蓋它,而是不敢,不能。
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常常會翻出這段過往,細細的去品味每一個細節,自己做過的一切一切,只為了不讓自己再變的瘋狂,偏執。在之後的我經歷過的每一個人生低谷,每一次起落中,每當看似走投無路時,我都會這樣的問自己,問自己還會不會為達目的而不擇手段,再次的變得瘋狂,偏執,冰冷而麻木的去執行每一個殘酷的命令,只為那看似唾手可得的優勢和成功。
有的時候我也會問自己,我究竟處於什麼目的才會答應了他們的提議的,我想可能是我被關在自己的世界裏太久了,久到我快被自己逼瘋了,我想我應該已經瘋了。
那天我們喝了很多酒,都喝多了,我不記得他們是什麼時候走的,也不記得我是怎麼爬上床的,只記得第二天早起時頭疼欲裂。
幾天後我去了那家醫院,在特護病房做起了保潔員,工作上的同事對於我的到來好像並沒有太大的反應,不熱情也不排斥,我想可能是張輝和小帥已經打理過了的緣故吧。
我的工作主要是在特定的時間段打掃病房,傾倒垃圾,和以前在網吧時劉阿姨的工作很是相似,我做起來還算順手。說起來我很討厭醫院的,我討厭這裏的消毒水味,討厭那似乎永遠被淡淡黑霧籠罩着的看似乾淨的走廊,討厭那隨時隨處都會到來的死亡。
雖說我是來研究靈魂的,研究靈魂也就等同於研究死亡,但我仍然討厭死亡。在醫院工作的這段時間是我見到死亡最多的一段時期,可以說這裏的死亡隨時都會發生,隨時。
那是一個早上,我第一天到這裏上班的早上,我遇到了這裏的第一起死亡。那是一個老人,據說是癌症晚期,我打掃他的病房時他正在昏睡,可是當我打掃完準備離開時,老人卻先離開了,他的家人忙圍了上去,急聲呼喚,有的人忙找來了護士,護士看了一眼便輕輕的關掉了所有儀器。
這是我在這裏經歷的第一場死亡,我站在門外看着他的家人忙着替他擦身,更衣,哭作一團。我感覺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十六歲的那年,那年我一個人為父母做了最後的送別。
我搖搖頭,默默的走開了,一時間竟忘了我來這裏的目的,一時間竟忘了去追查那有可能存在的靈魂。
我在這裏見到了很多死亡,除了第一次外,很多人都是在疼痛和恐懼中走完最後的人生旅程的,看着他們驚慌徒勞的做着最後的掙扎,心裏也會滿是悲愴,看着他們眼中的光慢慢變得黯淡,也會讓人感嘆生命是如此的易逝。可雖然如此,我還是沒忘自己此行的目的,我是來驗證靈魂的,我本就是來驗看死亡的,雖然這連我自己都覺得很卑鄙。
靈魂,雖然我見到了很多死亡,可對於靈魂我還是沒有頭緒。靈魂,這家醫院也和其他醫院一樣,流傳着很多靈異故事,護士們也常會在私下裏竊竊私語的小聲傳播,但是我卻沒遇到過哪怕一次,比如護士間流傳最廣的「寂靜長廊」,傳說這醫院裏有一段長廊,在那裏無論外面多吵雜都是聽不到一點聲音的,傳說有一個保潔到那裏抽煙時見到了傳說中的怨靈,我沒見過那個保潔員,聽他們說我就是來頂替他的位置的。我也去過那個長廊,可是卻沒見到什麼怨靈,雖然那裏比外面更靜一些,但卻絕不像傳說的那樣靜得一點聲音都聽不到。
這裏還有個傳說,說是有個房間的排風扇打開時常會處傳出一個小孩子飄渺而詭異的聲音,傳說那聲音是很多年前的一個突然死亡的小孩子的聲音,傳說那聲音總是帶着點誘惑帶着點焦急的輕聲呼喚着,「來呀!來玩呀!」
我到過那房間,卻沒能聽到那聲音。很多次我都是一個人靜靜地坐在病床上,仔細的聆聽排風扇里的聲音,可是除了排風扇沙沙的聲響外,什麼也沒有。
靈魂,也許根本就沒有靈魂。
醫院永遠是個壓抑的地方,我不喜歡這裏,我不知道我還能忍受多久,我想我也快到臨界點了,我想也應該是時候放棄了,放棄尋找那虛無飄渺的靈魂,離開這個讓我感到難受的地方。
可是事態的發展很多時候都是出人意料的,就在我決定放棄時,一個老人卻讓我陷進了更深的深淵。
那是一個老太太,同樣的在特護病房,但她卻顯得很有精神,一點也不像別的病人那樣頹然,老人很喜歡坐在午後的窗前曬太陽,帶着淡淡的微笑,那笑容常會讓我想起露雪。
她在等待着什麼嗎?還是在期待着什麼?我不知道。
一次,我在打掃她房間時,她叫住了我。
「小伙子,來陪我說說話。」她說道,始終帶着微笑。
「恩,」我想了想,「您身體不好,還是要多休息的。」
「沒事的。」她搖了搖頭,「時間還沒到呢。」
「時間?什麼時間。」
老人沒回答我,只是微笑着搖搖頭。
「我的兒女都很忙,也難得的有人陪我說說話。」老人又看着窗外自顧自的說道。
「人生本就匆忙。」我回了句。
「呵呵,是啊,人生本就匆忙,誰又不是呢,我也匆忙過,不過現在不忙了,現在我就只剩下等待了。」
「等待?」我搖搖頭,「您還是應該多休息的。」
「沒事,時間還沒到呢,看來還得讓我那老頭子再等段時間了,我想應該會太長的。」
我看着那老太太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我快死了。」過了好一會老太太又說道,語氣依舊平淡,依舊帶着淡淡的笑容。
「我已經感覺到了死亡正在走進,老頭子就快來接我了。」
「不會有靈魂的。」我輕輕搖搖頭,小聲說道。
老太太依舊看着窗外,冬日午後的陽光傾瀉進來,照射在老太太微笑的臉龐上,讓她看起來很是祥和,那陽光看起來很是溫暖。她很孤單吧,我如是想。
這是何種的孤單,只能一個人默默的等待着死亡的降臨,這是何種的孤寂,只能在午後的陽光下細數自己剩下的時光。
「哎!」我輕嘆一聲。
「呵呵,沒什麼的,小伙子,我活到這個歲數已經經歷過太多太多了,看開了,看開就好了。」老太太一生輕嘆。
看開?我想老人仍有放不下的吧,看開?只是說起來容易,只是說說而已罷了。
「你相信靈魂嗎?」老太太依舊看着窗外,輕聲說道,像是在問我又像是在堅定自己的信心。
我輕輕搖搖頭。
「有靈魂的。」老人像是在回答我又像是在回答她自己。「人生兜兜轉轉,來來去去,只不過是生後在一個看不見的壁櫥里罷了。」
「壁櫥?」
老太太看了看我,點點頭,「壁櫥。人們不願去相信,也不敢去相信,打開壁櫥才是真正的世界。」
我皺着眉想了想,問道,「如何打開壁櫥?」
「我正在打開。」老人看了看我,笑了笑道。
「您很,期待。」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
老人點點頭,「很期待,不期待又能如何。」
老人在期待着死亡嗎?我不知道,但我想一個人在陽光下細數着剩下的時間一定是一件很難受的事情。
那次談話之後,老人的病情惡化的很快,幾次化療之後,老人的精神變得越來越差,每天大半時間都處於昏迷之中,偶爾的醒來,也只能是躺在床上,她已經很久沒坐在窗前曬太陽了,所有人都知道,她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老人的兒女好像真的很忙,每次都是匆匆而來,然後又匆匆而去,照顧老人的事則全部的交給了護工。
老人每次見到我都會和我微笑着點點頭,偶爾精神好的時候也會含糊不清和我說點什麼,至此我和她的護工也算是有了幾面之緣,在醫院裏遇見了也會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老人又一次的做完化療,再次的陷入昏迷,這次的症狀好像很嚴重,我在門外看着醫師護士們手忙腳亂的給老人架上點滴和呼吸機,護工也在一旁忙的滿頭大汗,終於老人的情況穩定了,護士和護工皆都鬆了一口氣。
護士們離開時看了看門口的我,便徑直離開了,我想她們應該並不反對我進去打掃的。護工見我進來,對我笑了笑,說了聲他要去抽根煙,便也急着奪門而去了。
我放下手上的工具,看了看床上的老人,她的臉色很是蒼白,架着呼吸機,氣息低緩,看樣子好像隨時都有可能撒手人寰,隨時都可能隨着她的老頭子去見識她心目中的真正世界。
真正的世界,壁櫥?
我皺着眉站在老人的病床前,如果有靈魂的話,那應該是發生在死亡一瞬間吧,就只是一瞬間的事兒吧。
我看着老人,她很孤獨,也很疼苦,還有她很嚮往她心目中的世界。那我是不是應該幫幫她呢?幫她,也是在幫我自己,也許這次我就真的能得到答案了呢。
我不知道我當時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可是這念頭一出現就再也控制不住的蔓延了開來。
當時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我只看到我的手慢慢的伸向了老人的呼吸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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