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頊失蹤了。
趙曙面色鐵青的把張八年罵了個狗血噴頭,旋即召見了沈安。
「他說是去什麼……調查,去百姓中,這是你的主意?」
「是。」沈安沒想到趙頊竟然一去就是五天,信訊全無。
「皇城司的人丟失了他的蹤跡,你去查。」
趙曙冷冷的道:「邙山軍的斥候天下無雙,朕等着你的好消息。」
春哥的確是個大殺器,可這個大殺器只能偵測敵軍的動向,對於友軍沒用。
沈安苦着臉出了宮,有內侍在等候,「夫人問大王的安危如何。」
所謂夫人就是趙頊的正妻向氏。
「無礙!」
沈安很篤定,內侍回去轉達了這話。
「沈龍圖說是無礙!」
「那就好。」向氏鬆了一口氣,又拿起了一件半成品的手絹,笑道:「沈龍圖乃是我朝名將,他說無礙,想來大王定然無事。」
可名將也不好找人啊!
現在又沒有定位系統,更沒有尋人啟事。
沈安站在汴梁城城外,很是惆悵的道:「為了安全着想,連懸賞都不能,怎麼找人?」
他一旦懸賞,說是找到大王者賞金多少,回頭趙曙和高滔滔就能把他生吞活剝了。
那是主動暴露目標,趙頊真的要危險了。
別懷疑那些反對新政的傢伙的決心,一旦有機會,他們會毫不猶豫的滅了趙頊這個新政的狂熱支持者。
所以還是慢慢尋摸吧。
沈安冷靜了下來,「某讓他去城鎮調查,他說過三天必回,既然沒回來,要麼是遇險,要麼就是覺着找到了好東西……他的身邊有陳全帶着的幾個侍衛,除非是遇到有預謀的截殺,否則不會遇險。那麼……去,讓兄弟們順着打聽過去。」
邙山軍的鄉兵們換了便衣,沿着那條路線開始打探消息。
「大王曾經在這裏吃過飯,還問過掌柜的生意和交稅之事。」
這是很偏僻的一家酒肆,裏面連羊肉都沒有,全是豬肉和雞鴨肉,而且那味道讓沈安連吃的**都沒有。
「大王吃了半隻雞,喝了一碗酒水。」
黝黑的桌子上全是污漬,很難想像養尊處優的趙頊能安然坐在這裏吃了半隻雞。
好事。
沈安出了酒肆,看着前方的那條小路,問道:「前方是什麼地方?」
掌柜被帶來了,看着凶神惡煞的他,此刻老實的和一隻鵪鶉似的。
「貴人,前面就是材樹村。」
「這名字太霸道了。」
材樹村的諧音很霸道,可一見卻很慘。
百餘戶人家散落在平原之上,還有條小河就在村邊。
村裏的屋子看着破破爛爛的,連村頭的一條癩皮狗都瘦的脫了形,一看就是妥妥的營養不良。
癩皮狗叫喚了一聲,黃春扔了一塊肉乾過去,癩皮狗衝過去一口咬起了肉乾。它轉身咀嚼,咽喉里還發出了低嚎。
沈安下馬,吩咐道:「來幾個人就好了,其他的在外面等候。」
他帶着人進了村子,不用找,就循着聲音去了。
過了前方的屋子之後,右轉就就是一片空地,這裏大抵是村民們曬糧食的地方,很是平整。
一群農人就蹲在那裏,而在前方,髒兮兮的趙頊站在石碾上,正在說話。
「……為何不多養些雞?」
「餵不起。」一個老農咳嗽一聲,吐了一口濃痰,搖頭嘆息,「年輕人,養雞不是趕出去就能吃飽了,你若是把雞趕出去覓食,不是餓死就是被蛇蟲給咬死。」
呃!
這個就是生活經驗了。
「養雞要餵食,自家都吃不飽,拿什麼餵它?只能養幾隻下蛋雞罷了。那雞蛋還能換錢。」
「那為何不多養些?賣蛋也好啊!」趙頊覺得這等事兒該支持。
「要繳稅。」老農不屑的道:「但凡賣東西都要繳稅,你不知道?」
趙頊才將知道,所以很是糾結。
「那若是不交稅呢?」
他覺着自己觸摸到了些東西,很激動。
沈安也很激動,帶着人退到了邊上。
「若是不交稅,那咱們想養什麼就養什麼,自然不怕。」老農不耐煩了,起身道:「家裏說是沒活,可蹲在這裏沒事做也是浪費糧食,回家躺着去。」
「就是,躺着餓的慢,出門餓的快。」
「回家回家!」
趙頊趕緊說道:「這邊馬上發東西。」
老農又蹲了下去,咳嗽道:「發什麼?這次可不能再發那等干餅子了,裏面有土,吃了拉不出屎來。」
操蛋啊!
沈安無語,他沒想到趙頊竟然是靠着這等招數來收集民意。
「就干餅子,要不要?」陳全這幾天的變化也很大,首先是髒了,其次就是很絕望。
在這個村子裏他們待了兩天,趙頊說不要花錢太多,否則百姓不會講真話,於是他帶着人跑去最近的一個鎮子裏買了這種干餅子來,連他們都是吃這個。
這干餅子很便宜,可裏面竟然摻雜了許多東西,陳全發誓自己曾經吃到了乾草。
老子不是牛啊!
這樣的日子他一天都不願意再過下去了,可大王都吃,他能不吃嗎?那回頭高滔滔能親手撕了他。
農戶們得了干餅子就小心翼翼的收在懷裏,然後彼此得意洋洋的對視,大抵是想說趙頊是個棒槌,莫名其妙的問些話,然後就給好處。
「某最後再問問,若是不收你們的商稅,那你們想做什麼?」
「養雞養豬,什麼都養,還能種東西,值錢的都種。」
「這樣嗎?」趙頊若有所思,「我明白了。」
沈安留下了五十餘人在附近蹲點,自己帶着人回去了。
回到家中後,沈安叫人去報信,「就說大王找到了,安全,明日應當就能回來。」
他派了人在外面就是準備攔截的,若是趙頊還想浪,就直接弄回來。
「郎君,來了不少人呢!都帶着厚禮。」莊老實悄無聲息的出現了,「竟然還有送金銀的。」
那麼好?
沈安眯眼道:「誰?」
「都是商人。」
「不收!」沈安冷笑道:「奢靡無度說的就是此輩,他們是在作死呢!」
莊老實去了門外,倨傲的道:「我家郎君說了,奢靡無度說的就是你等,這是作死!」
大宋不是大明。
大明中後期的商人真的有錢,兩淮一代的鹽商們恨不能用金箔來擦屁股,奢靡的連皇帝都比不上。
可那是大明,官商勾結的大明。
而這裏是大宋。
宰輔們正準備抓幾隻雞來殺殺,這些豪商們的鼻子尖,嗅到味道不對就慌了。
第二天趙頊就回來了,灰頭土臉的模樣。
他回去洗漱了一番,更衣沐浴後就被捉進了宮中。
高滔滔粉面含怒,見他好歹沒受傷,也沒少胳膊腿,這才怒道:「出門也不知道多帶些人,還有,為何去了那麼久?也不怕我和官家擔心嗎?」
趙頊趕緊認錯,一番話沒把高滔滔勸好,反而把她說的眼淚汪汪的。
「想當初生你的時候……」
趙頊想原地爆炸,卻不敢。
女人念叨起來的時候,那就像是洪水過境,誰攔誰倒霉。
「大王,官家召見。」
趙頊如蒙大赦,一溜煙就跑了。
一路到了前面,宰輔們也在,見他進來都板着臉。
韓琦皺眉道:「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大王卻是孟浪了。」
「是。」這個錯趙頊是要認的。
但反過來他就說了自己的發現,「陛下,商稅不能增!」
「為何?」趙曙知道他下去的目的,所以很是從容的道:「你下去查到了什麼,說說。」
「臣在汴梁城中和城外查了許多地方,從商人到百姓都仔細詢問了,臣發現,大宋目下是富者愈富,貧者欲貧。為何?因為稅。」
趙頊無需看什麼笏板上的提示,胸有成竹的道:「臣在汴梁問過許多商人,他們都說生意難做,不少人說若非是沒有別的路子,定然丟了生意。」
「嗯?」韓琦覺着這個有些誇張了,「為何?大宋商稅年年增加,這說明商賈們掙錢了。」
「韓相有所不知,商賈們是掙錢了,可大多是維繫生活罷了。」
「那奢靡的是誰?」曾公亮最反感那等花錢如流水的人。
「是豪商!」
趙頊說道:「在大宋掙錢最多的就是他們,中下商人們卻只是維持罷了。他們心甘情願的繳納過稅和住稅,可商路就如同是虎狼之路,一路上各種苛捐雜稅讓他們苦不堪言。陛下,臣這裏有個表。」
雜學最喜歡用表格和圖形來說事,趙曙點頭,趙頊就從袖口裏摸出了一張表,說道:「臣在汴梁城中走訪了二十七個商人,他們來自於各地,生意也各自不同。他們把自家做生意的各種稅費都列了出來,臣算了一下,有一成五。」
「一成五?」韓琦伸手,「臣冒昧。」
趙頊把表格遞了過去,韓琦接過來,幾個宰輔都聚在一起看。
表格很清晰,左邊是商人的貨物總價值,上面是繳納的稅費,一目了然的在最後平均了一下。
「一成五,這般高嗎?」趙曙被震住了。
「這只是汴梁,若是其它地方的商人,交的還多一些。」
趙頊看着他們,想起了他們高坐朝堂之上,一拍腦袋就想出了各種主意,不禁搖頭。
這樣不行啊!
「膽大妄為!」趙曙最後才看到了這份表格,他也怒了。
「地方搜颳了苛捐雜稅,一是要政績好升官,二是私下鯨吞了,於是這些抱怨都歸於朝中,歸於陛下,好處卻被那些官吏給吞了。」
趙頊繼續說道:「臣下去到處看了看,以為商稅不可增,反而該把那些苛捐雜稅都給廢除掉,誰再敢在地方設卡收錢,一律拿下。」
他殺氣騰騰的道:「非常時刻,要用非常手段,臣建議一律發配。」
趙曙捂額道:「果然是貪婪!」
韓琦問道:「那些豪商呢?」
「豪商?」趙頊想起了那些豪商的豪奢,不禁就動了些心思,大抵是腹黑的那種,「每一個豪商的背後幾乎都有人,不是權貴就是官員,他們的貨物在各地運送,地方上的官吏哪裏敢攔截他們?甚至還有……」
他壓低了聲音,帶着傷感的道:「陛下,中下等商人老老實實地交稅卻依舊被苛捐雜稅壓榨,可那些豪商卻往往能偷逃商稅。所以他們的生意天然就能掙錢,為何?少繳稅!」
趙曙難得看到兒子傷感的時候,心中不禁就怒了。
他更憤怒的是豪商們的貪婪,以及官商勾結。
「查!張八年呢?」
官家發怒了,趙頊低眉順眼的站在那裏,心中卻在大笑。
奢靡吧,得意吧,這下讓你們全數吐出來!
……
感謝書友『絕望的飛刀』的盟主打賞,求個月票。
第五更送上,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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