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光依舊在看書。
陽光從推開的窗戶照進來,把窗下的一塊空地照的亮堂堂的。司馬光就坐在邊上,手中握着一本書,微微低頭……
若非是光柱中的飛塵在舞動,讓人都以為時光是停住了。
「哎!」
司馬光放下書,皺眉看着門口。
「君實可在?」
「進來吧。」
呂誨緩緩走進來,那張臉有些冷。
「官家賞賜水軍酒肉三日,金明池那裏此刻已然在狂歡……」
司馬光看了他一眼,然後捻了一下手指,感受着些許光滑。
翻書翻多了,手指頭都被磨光滑了。
「水軍此次立功,賞賜酒肉又怎麼了?」
他的聲音很輕,但呂誨依舊爆炸了。
「曹佾才將領軍去了西北,這邊又大賞水軍,官家這是什麼意思?是要窮兵黷武嗎?老夫敢打賭,若是置之不顧,用不了多久,那些武人就會爬到咱們的頭上來!君實,想想前唐的那些逆賊吧……」
司馬光搖頭,「武人……祖宗定下了以文御武的規矩,誰敢顛覆?誰敢顛覆老夫就和他不共戴天……」
「沈安敢!」
呂誨盯着他,「那沈安一步步的,不就是在顛覆這個嗎?你看看,他把曹佾也拉進了萬勝軍里,此次曹佾更是主動請纓去了西北。君實,你可知道,有權貴已經在蠢蠢欲動了。若是曹佾在軍中順暢,此後說不得會有不少人會請求去軍中任職,到了那時,他們的人會越發的多,聲勢會越發的浩大。」
司馬光的臉有些青,「沈安……那人不能以常理來揣摩,那就是個……瘋子。還記得沈卞嗎?」
「記得!」呂誨坐了下來,目光看着窗外,淡淡的道:「當年沈卞叫囂什麼……當年反對慶曆新政的人,千年後將會被釘在什麼歷史的恥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可笑啊!什麼叫做恥辱柱?」
「當年沈卞比沈安還瘋。」司馬光抬眸,「那幾年他不管是在地方還是在汴梁,都在鼓吹什麼大宋必須要革新……不革新就是死路一條。」
呂誨笑了笑,「所以他被趕到了雄州去,最主要的緣故還是他為新政鼓吹……」
司馬光看着他,神色平靜,「當年老夫見過他,那目光老夫依舊記得……冷冰冰的,好像還有些鄙夷……那就是個瘋子。」
「君實你名滿天下,他竟然也敢看不起你嗎?」呂誨笑了笑,「某也見過他,那人看着渾身都是急躁的氣息,哈哈哈!」
司馬光竟然被沈卞給鄙夷了嗎?
呂誨不禁樂了,「他還說了什麼?」
司馬光淡淡的道:「他還說什麼……有的人死了,如泰山。有的死了,如鴻毛……歷史當會記下那些人的所作所為。當時他還和老夫爭論打壓武人的祖制,說什麼看似歲月靜好,可那是因為有武人在為大宋負重前行……那人……果真是瘋了。」
「定然是瘋了。」呂誨起身道:「某聽到一個消息……」
司馬光看着他,「君子所言所行都不必避人,說吧。」
呂誨說道:「先前某經過皇城那邊,看到有信使來,說是西北有異動……曹佾在那邊吶!」
司馬光微微垂眸,聲音越發的細微了,「朝中自然會有考量……」
「所以你高興也要忍着?」
呂誨搖頭,「人活着……許多時候要快意,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你一年到頭就板着個臉,是能少犯錯,可這麼活着……有意思嗎?」
「某去看看。」
呂誨隨意的拱拱手走了。
司馬光就看着地上的光亮,緩緩伸手出去。
陽光照在他的手上,很熱。
他動了一下手,喃喃的道:「板着臉……木然……誰說沒意思?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
張八年覺得自己死不了。
真的。
在許多時候,人會對自己的身體了如指掌。
只是喝了三天的藥,他的症狀就在大幅減弱。
他坐在那裏,同樣在看着陽光。
「此次某算是經歷了一劫,領悟了許多東西。生死不可怕,只是回歸。塵歸塵,土歸土,活着的時候問心無愧,死了也能安然。」
房間外站着十餘人,全是密諜頭子。
張八年好了。
而在另一邊,兩具屍骸被抬了出去。他們本來看着還好,可在試用了一種新藥方之後,病情反而加重。
剩下的五人中,三人病重,兩人有好轉。
「就是這個方子,這方子是某出的,某出的!哈哈哈哈!」
御醫的大笑聲有些刺耳,張八年卻充耳不聞。
「最近朝中有何大事?」
他在這裏,基本上斷絕了消息,和一個聾子差不多。
「都知,最近沒什麼大事,唯一的事就是西北那邊不大太平。」
「西北……曹佾去了。」
張八年冷冷的道:「可他壓不住,咱們可打探到了消息?」
「都知,這都是沈安造的孽。」
「嗯!」
張八年看了說話的這人一眼,「你只管說,是誰的錯,某自然會斟酌。」
「是。」
「大力丸在西夏國中鬧騰的厲害,那些百姓都發狂般的去搶購,都知,五貫錢一份大力丸了……遼國那邊還不到一貫……」
臥槽!
張八年也沒法淡定了。
他記得沈安賣出去的價錢才幾百文,這一轉手竟然翻了無數倍,這是瘋了?
「越窮的越買,賣了自家的牛羊屋子也要買,買了之後又去尋自家的親戚朋友售賣……都瘋了。」
「他們說沈安此刻若是出現在西夏皇宮裏,梁氏能生吞了他!」
「連咱們的兄弟都看不過去了,說簡直就是人間地獄,全瘋了。」
「後來梁太后動手了,把那些走私的官吏和將士全給誅殺了……」
「那梁氏好像說要弄死沈安。」
張八年淡淡的道:「她弄不死沈安。可沈安和她相隔千里,只是一個計謀就讓西夏亂作一團,若是再進一步,沈安怕是能弄死她……」
……
沈安是想弄死梁太后。
「那梁太后殺了好些人,她咬牙切齒的,說是要弄死您……」
走私商人帶來了最新的消息,甚至比皇城司的還全面。
「那小皇帝什麼都不懂,一切都是梁氏在做主。她頻繁召集人議事……」
「頻繁?」
「是,幾乎每日都有。」
沈安點頭,讓人送走了走私商人,然後進宮。
「你不來朕也要讓人去叫你。」
趙曙和宰輔們看着很嚴肅。
「西夏那邊看來不怎麼太平……」
韓琦看了沈安一眼,「你的大力丸把西夏坑慘了,那梁氏才將當家做主,國中就亂作一團,你說她會如何恨你?」
關我屁事!
沈安淡淡的道:「對手越亂……對大宋來說不是越好嗎?」
這是功勞,不是罪。
韓琦乾笑一聲,「是越亂越好,可如今國舅在那邊,就怕他撞到西夏大軍……」
曹佾若是戰死,宮中的曹御姐天知道會幹出什麼事來,弄不好就會拎着刀出來砍人。
「當初該提醒他,要小心梁氏。」
富弼作為樞密使,此刻的話更像是馬後炮。
趙曙問道:「你如何看?」
沈安說道:「臣在國舅出發前提醒過他……」
「嗯?」
趙曙問道:「你提醒了他什麼?」
「臣提醒他,但凡聽到梁氏的消息,就趕緊全軍撤離,撤到城裏去。」
趙曙不渾身一松,贊道:「果然你對梁氏最了解……」
呃!
這話有歧義啊!
韓琦看了沈安一眼,「陛下,他們畢竟在青澗城見過……」
這個老韓什麼意思?
沈安皺眉道:「那是公事。」
「她不是說與你一見如故……相談甚歡嗎?」
韓琦老不修的笑了笑。
「那是她挖的坑。」
沈安不禁想起了那位梁氏。
一會兒看着小心翼翼,一會兒果決狠辣。
當時掀桌子的那一下,若是沈安反應慢點,怕是就中招了。
小娘皮!
沈安不禁冷笑。
「朕擔心那邊出事。」趙曙說道:「種諤來了奏報,說是綏州的嵬名山部不穩,想問方略……朕知道他一心求戰,可此事重大,沈安,你去看看。」
若是對綏州動手,那就是自大宋當年大敗後,第一次主動對西夏發動攻擊,這個意義非同小可。趙曙想來想去,也只能讓沈安去看看形勢。
「邊將不可擅自挑釁,這一點不可動搖!」
韓琦沉聲道:「對外該如何,朝中自有決斷,但在朝中決斷之前,不得擅自進攻。」
這話沒錯。
邊將一旦開了擅自進攻的頭,後續會越來越亂,最後無法控制,就成了前唐中後期那種情況。
「可臣若是去了呢?」
沈安很是純良的問道。
你要讓我去,那得給我決斷的權利吧?
否則遭遇了情況,還得快馬稟告汴梁,一來一回的,黃花菜都涼了。
趙曙看着他,「朕讓你去,自然會給你臨機之權,不過你不可輕率……否則朕……」
沈安一臉正色的道:「臣很穩重啊陛下,臣做事秉承一條,那就是三思而後行……」
趙曙點頭,「如此就趕緊準備吧。」
沈安告退。
趙曙隨即就去請見曹太后。
「讓沈安去西北?」
曹太后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梁氏出動了?」
「沒有,不過西夏人有些異動。」
趙曙看了一眼殿內,覺得太冷清了些。
「你沒派個宰輔去?」
曹太后問道,她順着目光看過去,覺得沒啥冷清的。一個人住,裝飾的再富麗堂皇,那也和陋室沒啥區別。
「此次主要是去看看局勢如何,西夏最近焦頭爛額,想來不會起大軍。」
又不是大戰,幹嘛派宰輔去?
趙曙覺得曹太后有些草木皆兵了。
曹太后幽幽的道:「宰輔去,不只是統軍……而是要看住沈安……」
呃!
「沈安沒了約束,官家,你等着看,此次西北定然會有大變……」
那就是個不安分的,你竟然不派個宰輔去鎮壓他,希望你莫要後悔。
……
有盟主打賞,下午加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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