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家原先算是中等人家,開國時有些功勞,可在漫長的歲月中,他們掉隊了,漸漸下滑。
直至鍾定的父親開始了皮革生意,鍾家才有了起色。
到了鍾定時,他通過手段重新進入了權貴這個圈子,然後合縱連橫,威脅利誘,讓北方最大的皮革供應商黃寅成為了自己的獨家供貨商。
皮革生意很火,而且利潤很高,這些年下來,鍾家越發的有錢了。有錢就可以去投機人脈,於是鍾家在權貴圈裏如魚得水。
「郎君……那沈安會羞辱人。」
僕役在邊上跟着跑,看着遊刃有餘。
鍾定滿頭大汗的道:「大丈夫能屈能伸,韓信尚有胯下之辱……某……某先忍着,等過了這一關……某要讓他生不如死!」
他一路跑到了榆林巷,腳步聲引發了一陣犬吠。
「誰?」
沈家大門裏有人喝問。
「某鍾定,求見沈郡公。」
鍾定壓住喘息,心跳如雷,只覺得人生最艱難的時刻到了。
門開,裏面燈火隱約,在鍾定的眼中就像是巨獸張開的大嘴。
「你來作甚?」
書房裏,沈安看了外面一眼,聞小種伸手把鍾定攔在了書房外面。
竟然連書房都不能進嗎?
這是羞辱。
但某要忍住。
鍾定忍着羞辱說道:「某先前喝多了,卻得罪了沈郡公,某前來謝罪。」
說着他彎腰行禮。
一般人拱手為禮就好了,躬身就是下官見到上官,晚輩見到長輩時的禮節。
鍾定覺得自己的姿態夠低了。
「看到了嗎?這便是能屈能伸。」
「看到了,可是哥哥,他為何要求你呢?」
鍾定聽到了一個女孩的聲音。
「因為他做錯了事,自以為是,然後還威脅了哥哥。」
那女孩的聲音帶着憤怒,「那就不是好人。」
「是啊!果果很聰明,去吧,晚上早些睡。」
側面一直站着果果,她是來尋書的。
出去時她看了躬身不動的鐘定一眼,走遠後問趙五五,「他不要臉。」
「是。」趙五五在宮中見多了那些善變的人,所以對此習以為常了,但她知道剛才出來時沈安給自己眼神的含義,就說道:「小娘子,咱們在邊上看着吧。」
果果要逐漸的去認識這個世界,認識各型各色的人是什麼樣的,而鍾定就是權貴圈裏的人,正好給她見識一番。
兩人站在側面,果果好奇的看着,趙五五卻在想着沈安的那個眼神。
暗示就暗示吧,你後來挑眉算個什麼事啊!
趙五五搖頭,覺得郎君這人真的讓人沒話說。
「沈郡公……」
彎腰時間長了會很難受,鍾定在趴下之前站直了身體,誠懇的道:「某知道自己錯了,還請沈郡公見諒,回頭某就親自送了賠禮來……」
親自送賠禮,這就是公然認栽。
沈安抬頭看着他,淡淡的道:「權貴的恨意如毒蛇,打蛇不死,必受其害。早些年有農夫路遇一條凍僵的毒蛇,就放在懷裏,用自己的熱氣救活了它,最後卻被咬了一口……沈某不是農夫,而你卻是毒蛇。」
「農夫……農夫與蛇嗎?」外面的果果嘀咕道:「哥哥以前哄我睡覺時,把這個故事說了好些遍。農夫心善,救活了蛇,後來就給咬死了……可憐。」
趙五五點頭,覺得郎君這個故事說的真不錯,「那些蛇看着可怕,想想就可怕……」
「蛇很好玩的呀!」
果果驚訝的道:「真的很好玩,哪日我叫聞小種去抓一條來,咱們一起玩吧。」
趙五五隻覺得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了,脊背發寒,「奴不敢……」
那邊的鐘定嘶聲道:「沈郡公,須知多一個對頭就多一分危險的道理,你鼓譟新政,早就得罪了無數人,再一味強硬,遲早會死無葬身之地……」
「去吧。」
沈安擺擺手,然後拿起了一本書。
「沈郡公……」
鍾定瞪大了眼睛,想起自家丟掉皮革生意的後果,不禁腳就軟了。
他涕淚橫流的喊道:「沈郡公,你饒了某吧,某回頭給你打造牌位,每日三炷香……」
臥槽!
沈安本來沒把鍾定當回事,可聽到這話不禁毛骨悚然。
哥還沒死啊!
「趕出去!」
他就像是萬惡的地主,毫不留情的驅趕着欠債的佃戶。
「沈郡公饒命啊!」
鍾定猛地沖向書房,他準備把事情鬧大。
是的,唯有鬧大,把沈安的名聲搞臭……
讓沈安的左鄰右舍聽到某哀求的聲音。
「某立功不少……」
鍾定的沖勢戛然而止。
沈安皺眉道:「走吧,在某想打斷你的腿之前,十息……消失。」
嗖的一下,鍾定就沒影了。
「跑的真快啊!」
沈安不禁讚嘆着,「若是百米比賽有人威脅要弄死參賽者,最好後面放頭虎,估摸着世界紀錄都不是事啊。」
而在外面,趙五五在低聲教導,「那個男子是權貴,你要記住,權貴的眼中並無……郎君說的什麼?」
「節操。」果果的聲音很清脆。
「對,節操。」趙五五雙手託了一下胸口,繼續說道:「他們沒有節操,此時的諂媚和哀求只是權宜之計,日後有了機會,當你衰弱時,他們會把今日的屈辱十倍還給你,那你要如何做?」
果果猶豫了。
「要不……就讓他變窮吧。」
果果說完就如釋重負的道:「我要睡覺了。」
趙五五含笑送她回去,稍後回來。
沈安在看書。
趙五五見了不禁暗自欽佩。
大晚上郎君還在鑽研學問,這份精神汴梁能有幾人?
「郎君。」
她走了進去,福身。
沈安念念不舍的放下手中的書,問道:「果果怎麼說的啊?」
這本書是汴梁新晉的一位家寫的,故事曲折離奇,說一位讀書人和一個二婚女子相戀的故事。
這故事讓沈安隱約想起了王雱和左珍。
「小娘子說讓他窮。」
「好。」
沈安拿起書,繼續看這個故事。
尼瑪!
他看到了什麼?
竟然婚前私通……
嘖嘖嘖!
希望王雱別看到這本吧,否則這位家大抵要完蛋了。
他抬頭,見趙五五還沒走,就問道:「還有事?」
趙五五點頭,「郎君,您已經功成名就了,為何還要苦讀呢?」
呃!
沈安淡淡的道:「學無止境……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我輩當自勉。」
趙五五福身告退。
第二天早上,沈安才吃了早飯就有人求見。
「小人黃寅,見過沈郡公。」
黃寅看着很富態,微笑的時候看着很可親,可沈安知道此人在早些年的時候,親手殺了十餘人,然後才奠定了自己在北方走私的地位。
這樣的一個走私商人,在汴梁應該要夾着尾巴吧?
可黃寅的衣着華貴,和低調不搭邊。
「鍾定當年威脅小人,小人無奈,就把皮革出給了他,價錢不算好。」黃寅一進來就自顧自的說話,「小人多次籌謀,想斷了他家的貨,可那群權貴抱成團,小人無可奈何。所以昨夜沈郡公一句話,小人歡喜不勝,感謝。」
他躬身。
沈安看着他,說道:「你是個聰明人,供貨給鍾定,大概也是看中了權貴的關係。」
什麼無可奈何,對於走私商人來說,他們有的是法子來換個靠山。
「沈郡公……高見。」被沈安揭穿了之後,黃寅依舊笑眯眯的。
「以後只管做你的生意。」
沈安的話很輕,卻讓黃寅喜上眉梢……
他毫不猶豫的再度躬身,「此後沈郡公一句話,小人水裏來,火里去,若是有半句不肯,死無葬身之地。」
沈安淡淡的道:「水裏火里沈某不需要你去,只是莫要把大宋的好東西送過去,否則你就算是逃到了海角天涯,沈某也會讓你死無葬身之地,算是全了你今日的誓言。」
汗水從黃寅的額頭滴落,他顫聲道:「是,小人以前弄過銅錢過去,後來就不敢了。」
銅錢對於大宋而言就是戰略物資,能以貨易貨是最好的選擇。而遼國最為依賴大宋的銅錢作為流通貨幣,所以各種渠道一起上,其中走私最多。
沈安看着他,「某早就知道。邙山軍當年在遼境打草谷,曾經攻破官員宅院,找到了些有趣的東西……」
噗通!
黃寅跪下,低頭道:「小人任憑沈郡公處置。」
這是個有趣的人。
沈安笑了笑,「好生去做你的生意。」
黃春直至出門時依舊渾身是汗。
他覺得自己是死裏逃生了,昨晚他若是有半點猶豫,按照沈安的性子,當即就會收拾他,把他和鍾定一鍋端了。
好險吶!
沈安最恨走私商人,當年在雄州時,曾經一舉端了榷場那些大宋官吏和軍士,就是為了走私。
莊老實幹咳一聲,說道:「郎君說了,邊境那邊的遼人貪婪,最喜烈酒和香露,此兩樣東西暗香都有,你可去尋王天德採買……」
香露的經銷權很嚴格,一直都是原先的那波人,外人幾度嘗試失敗後,也就放手了。
黃寅沒想到沈安竟然對自己網開一面不說,還給了香露和烈酒的經銷權,一時間不禁站在那裏哽咽不休。
「某……沈郡公厚恩,某……某此生難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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