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禎從未覺得自己這般虛弱。
他呆呆的看着沈安手中的黑糰子,然後緩緩起身走了下來。
有內侍驚呼道:「官家,這不合規矩。」
可趙禎卻充耳不聞,他走到了沈安的身前,自然的接過了黑糰子。
然後他咬了一口。
嘶!
那黑糰子太過僵硬,他竟然沒咬動。
堅硬的黑糰子刮破了他的牙齦,鮮血從唇邊流淌了下來。
「沈安,你竟然在上面下毒!」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嗓子,外面就衝進來了幾個侍衛。
「退下!」
趙禎拿着黑糰子,嘴角的血也不擦,就這麼看着沈安,問道:「百姓怎麼吃?」
沈安沒想到他竟然會咬一口,所以有些尷尬的道:「加水煮,熬煮成稀粥的模樣,或是用火烤。」
這玩意兒你當做是飯糰子抱着啃,沒把你的牙齒給撂倒幾顆就算是幸運了。
趙禎點點頭,說道:「朕的牙不好,怕是啃不動,拿去煮了。」
陳忠珩一臉難色的過來接了去,富弼勸道:「陛下,知道百姓的苦就好了。」
你別想着什麼和百姓同甘共苦,這很幼稚好不好。
趙禎說道:「晚些都嘗嘗。」
瞬間宰輔們人人變色。
讓我們吃土?
趙禎卻不管這個,他對沈安點點頭,讚許的道:「你能和災民廝混在一起,可見是心思用對了地方。說吧,他們托你對朕說了些什麼。」
他是皇帝,需要傾聽來自於底層的聲音。
可他身處深宮之中,很難獲得真實的情況稟告。
沈安低下頭,說道:「他們說,官家您仁慈,是個仁君……」
若是以往聽到這話,趙禎大抵會歡喜,可今天他卻沉聲問道:「還有什麼?」
「他們還說……」
沈安抬頭看了趙禎一眼,說道:「不是逼的走投無路了,不是快被餓死了……只要能果腹,這便是盛世,他們會為了這個盛世而歡呼,並祈禱官家萬歲……」
趙禎的手無力的垂落下去。
他緩緩回身,腳下蹣跚。
一個內侍突然捂嘴,神色驚惶。
「官家……」
趙禎落淚了。
他覺得從這裏到御座的每一步都走的那麼艱難。
「這便是盛世……可笑朕還以為大宋國泰民安,可百姓求的只是能果腹罷了!」
他終於走到了御座之前,然後回身,臉上淚水縱橫。
「諸卿,你等整日都在說盛世,這盛世該是個什麼模樣?」
無人能答。
稍後『稀粥』熬煮來了,宰輔們每人都得了一點。
這是沾了『龍血』的稀粥,沈安是堅決不吃的。
幸而也輪不到他吃。
「苦!」
趙禎喝了粥,說道:「吃着苦,百姓也苦,朕知道了。」
他吩咐道:「此後但凡災荒,賑災為先。」
他的目光轉動間,宰輔們有些不安。
這是祖宗之法啊!
韓琦的嘴唇張開,但卻說不出話來。
所謂的祖宗之法在沈安所列舉的事實面前顯得格外的蒼白,怎麼辯論?
老趙家是靠造反起家的,最忌憚的就是別人造自家的反,所以一切的一切,都是從這個角度出發。
包括什麼以文制武,什麼內外相制,精兵都收攏在京城附近,宗旨就是要保證不管是任何地方造反,京城都能有這個實力把它鎮壓下去。
這等敏感讓人唏噓不已,可這些君臣卻早已習慣了,並美其名曰『祖宗之法』,誰敢反對誰就是奸賊。
可今天官家卻主動要廢掉一個祖宗之法,這個兆頭不好啊!
此刻大家都想到了一個人。
一個悲情人物。
范仲淹!
那位就是敢於拿祖宗家法來動手的好漢,只是後果不好,直接撲街了。
「朕……」
趙禎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說,這事兒也怪不到他的頭上,要怪也只能怪祖宗。
於是他的目光轉向了沈安,說道:「你很好,為朕帶來了百姓的話,讓朕知道了大宋的現狀。」
若非是沈安,他還在深宮之中做着仁君的美夢,卻不知道底層的情況。
他此刻又莫名其妙的想到了趙仲鍼。
他自己年少時也有老師,可那些老師都是些所謂的學問人,哪裏知道民間疾苦。
沈安謙遜的道:「陛下謬讚了。」
給好處吧,別空口白牙的就誇讚幾句完事,那多虛啊!
沈安覺得振興大宋的頭一件事就是要務實,別耍口炮。
趙禎覺得這個少年真的不錯,雖然沒有城府,被人一激就愛動手,可這才顯得淳樸啊!
「國子監……說書吧。」
什麼?
沈安苦着臉道:「陛下,臣雖然掛着個待詔的名頭,可真不會說書。」
殿內詭異的沉寂了一下,然後不知道是誰帶的頭,都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
人人都在笑,連趙禎的臉上還掛着淚水都在笑,笑的前仰後合的。
等笑完後,趙禎嘆道:「你這個少年啊!」
富弼笑道:「那是國子監的學官。」
「蠢!」
包拯恨鐵不成鋼的道:「可精通經典?」
翰林院說書就是教書的,你不懂儒家經典進去會作死。
包拯只是回憶了一下沈安的過往,就嚴重懷疑這小子對儒家經典的生疏,反而是雜學,也就是跟着那位邙山隱士學的更多。
弄錯了秩序啊!
應該是經典為主,雜學為輔才對嘛。
所以他故意問了一下。
沈安愕然:「陛下,臣……那些經典臣怕是都忘的差不多了。」
「豈有此理!」
富弼怒道:「為何不讀書?」
連曾公亮都不滿的道:「每日在家帶妹妹也罷,做香露也好,為何不讀書?」
這些人都是一臉正色的問着同一個問題。
這是個愛讀書的時代,但凡有條件的,都會抽空讀書。
所以沈安就成了異類。
沈安搪塞了幾句,趙禎說道:「掛着吧。」
沈安這年紀咋去國子監教書?給個國子監說書的學官名頭,只是一個褒獎而已,順帶堵住了沈安那個進士出身的漏洞。
你這個進士出身是賞賜的,丟人。
咦!你竟然還是國子監說書?
失敬失敬!
哥都在國子監說書了……不是,在國子監教書了,你敢質疑那個進士出身的來歷?
沈安一聽就樂了,拱手道:「多謝陛下,那臣以後就是說書了。」
哥會說很多書,什麼西遊記紅樓夢……西廂記也行,必要時……那些書也可以說一說的嘛。
一想到自己在國子監說書,引得一群學生旁聽,一旦中斷就催更……
這樣的日子好像也不錯啊!
趙禎深吸一口氣,起身看着群臣,說道:「大宋還沒到盛世,諸卿,不可懈怠啊!」
這是皇帝下的判斷,沈安發現宰輔們都有些鬱郁。
不過你們不高興哥就高興了。
沈安的嘴角翹起,心情愉悅之極。
趙禎知道宰輔們的心思,不過是覺得自己的努力被否定了,所以覺得難受。
「朕承襲至今,德薄少智,皆賴諸卿輔佐,此後但凡有何建言,只管遞進來。」
官家的態度很誠懇,宰輔們也只得應了,然後振奮精神,準備回去找毛病。
所謂的找毛病,實則就和王安石準備的萬言書一個樣,找出大宋目前存在的毛病,然後給出自己的建議。
趙禎點頭道:「各自去吧。」
沈安彎腰準備撿起包袱,陳忠珩過來說道:「這個留下。」
「幹啥?老陳你要吃?我告訴你,吃了這東西小心拉不出來,到時候你的痔瘺……滿坑的血啊!」
沈安說的齷齪,可陳忠珩卻一臉輕鬆的道:「這玩意輪不到咱吃,官家……」
他放低了聲音,眼角瞟了一下左邊的那個內侍,那內侍被嚇了一跳,趕緊往邊上跑。
無意中聽到大佬的話可不是好事,小心被滅口。
陳忠珩見他知機,這才滿意的說道:「官家是準備給宮中的那些娘子吃,說是要……念着百姓的艱難,不可靡費……」
臥槽!
沈安不禁想着一群嬌滴滴的女人吃這個東西後的反應,然後遺憾的道:「這些太少了,早說我多帶些回來。」
他出了大殿,包拯在等着。
這裏的地勢高,一眼看去,全是殿宇。
陽光灑在屋頂的瓦片上,讓人不覺要微微眯眼,以避開那反射而來的光。
「知道自己最大的好處是什麼嗎?」
沈安扶着包拯下去,包拯緩緩的問道。
沈安隨口道:「當然是本事大。」
包拯沒好氣的道:「大什麼大?你以為他們不知道廂軍的弊端?只是木秀於林罷了,不肯出頭。」
他嘆息道:「這世上有幾個範文正?那等人……你聽文人提起他時總會是欽佩讚嘆,可那是把死人說給活人聽的,若是內心話,那肯定是會輕佻的罵一句傻子。」
他偏頭看着沈安,笑道:「你的長處就是真,有時候老夫就覺着你是賊大膽,什麼都敢說,好似什麼都不在乎,誰都不入你的眼。你看人的時候看似純良,可……老夫覺得你看不起人。你好像誰都看不起似的,也不對,果果,你看果果時才換一個眼神……」
沈安笑着說道:「您這是眼睛花了,可別學歐陽公,他是不近身都認不出人。到時候啊……我看看能否弄個給老人戴的玳瑁給您試試……」
陽光從屋頂滑落下來,映照在這一老一小的身上,跟隨着他們緩緩而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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