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宮中很無趣,但趙禎卻饒有興致的在看着夜色。
「秋夜涼,但外面定然是燈火通明……」
趙禎負手看着遠方的天空。
天空被燈火染亮了一片,看着就像是夕陽。
「外面肯定很熱鬧吧。」
趙禎很艷羨這種熱鬧,恨不能此刻就走在人群里,看着那些繁華,然後見到什麼好吃的就盡情的享用。
可是不能啊!
白龍魚服出宮倒是無礙,但必須要有目的性。
比如說某位臣子重病不起,或是想嘉獎某位臣子,這才能出宮。
上次他溜到了沈家,事後就被司馬光給記錄了下來,稍後就是勸諫。
很是惱人啊!
趙禎嘆道:「帝王不自由,我此刻想着十三郎不肯進宮,怕是在畏懼這個地方吧。冷冰冰的沒有半點人味。他如今……如何了?」
陳忠珩跟在後面說道:「官家,如今趙宗實每日就在家裏閒坐,看看書,寫寫字,他們說看着多了好些和氣。」
這是皇城司的密報。
「這就是說原先在郡王府里也不安寧嗎?」
趙禎嘆道:「是了。當年他進宮做備選,後來出宮歸家,家人定然大失所望。所以這人啊!他就只能上不能下,否則周圍的白眼,包括親人都會衝着你使氣,他的頭疾就是這般來的吧。」
陳忠珩說道:「大概是,沈安後來給他看過,就用了嗩吶竟然能壓制住。不過若是犯病狠了嗩吶也無用。」
嗩吶治病堪稱是前所未聞,趙禎點頭道:「沈安那人說是通醫術,可從未見他開過藥方。可若說是不通醫術,他卻能讓十三郎平靜度日……奇怪了,那位邙山隱士堪稱是奇人。」
陳忠珩心中腹誹着沈安,卻擔心自己會被他給帶累了,就試探着說道:「官家,那劉展也過分了些……」
趙禎微笑道:「是過分了些,不過口舌之爭卻不必管。我是想磨磨那小子,好歹把他一身的稜角給磨圓些,如此方能大用。」
他負手往前走,看了一眼星空,只覺得心情大暢。
「你看那些宰輔,就算是韓琦也頗有城府,做事一步一個腳印,不急不躁,這才是宰相手段。那沈安做事操切,而且手段大多偏激,動輒就會動手,這樣不行……要磨礪,磨好了子孫也好用。」
陳忠珩想起沈安的秉性,不禁苦笑道:「官家,那小子就是個倔的,您想想,誰敢和當朝宰輔鬧騰?他就敢。這人遇事不是說看誰厲害,而是看道理……某有道理,那不管當面的是誰都不肯退讓……」
官家,這分明就是愣頭青啊!
他若是弄了劉展,您可千萬別遷怒我。
這裏沒有旁人,陳忠珩才敢說這些。說完後,前面的趙禎突然止步。
「慢些!」
前方有內侍在低喝着,卻是來了一人。
「官家,是張都知。」
張八年來了,趙禎笑眯眯的道:「可是有西夏使者的消息?」
嵬名聿正才到汴梁就摔破了相。但這人卻很是堅韌,接着就去見了遼國使者。
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談的,出來時嵬名聿正面帶笑容,大抵此次談話的效果不錯。
皇城司使出了渾身解數想竊聽此次談話,可遼人防備森嚴,失敗了。
張八年氣得在皇城司里抽打負責此次行動的官員,據說馬鞭都抽斷了兩根。
趙禎也急切,他需要知道遼人的態度。
這是來消息了嗎?
「張八年不錯。」
趙禎難得誇讚了自己的密諜頭領。
張八年近前,冷冰冰的道:「官家,沈安剛打了劉展。」
我……
趙禎瞬間就想揍人!
他氣咻咻的道:「朕不是說過他的功勞不足以毆打劉展……不對,就不該動手,那小子……氣煞朕了,氣煞朕了……為何?」
張八年依舊是冷冰冰的道:「那劉展不知怎地,竟然渾身都是屎尿出現在街上,沈安正在吃寒具,見到他就有些驚訝。那劉展不知為何……竟然就衝着沈安去了……沈安不敢和他接觸,就用了竹竿打倒了他……」
渾身屎尿,被沈安用竹竿撂倒……
這個信息量很豐富。
趙禎一怔,然後幻想了一下渾身屎尿的劉展,咽喉就上下涌動着。
「怎麼回事?」
他覺得劉展再瘋狂也不會平而無故的去找沈安的麻煩。
關鍵是劉展打不過沈安。
「沈安今夜去了青樓找人,後來大概是沒找到,就在街上吃東西,隨行的還有黃春幾人。而劉展今夜在樊樓和人吃飯,後來不知道……」
劉展不是皇城司盯防的對象,能知道他晚飯是在樊樓吃的就算是很盡職了。
趙禎負手看着夜空,冷冷的道:「青樓……茅廁……那劉展怕是不乾淨,沈安去抓他把柄,劉展逃入茅廁……都不是好東西。」
「官家英明。」
陳忠珩發自內心的讚美着,可卻有些心虛。
若非是他把劉展的話告訴了沈安,沈安哪裏會對劉展下手?
這事兒就是某弄出來的,要是被官家知道了……
陳忠珩心中忐忑,趙禎卻有些惱火。
「劉展就算是蠢的,可掉進茅廁之後也該知道在那地方洗澡更衣再出來,可見那地方見不得人,他不敢聲張。沈安……明日再收拾他。」
見不得人的地方……就是青樓!
陳忠珩心中一顫,趕緊念了幾句佛號,祈求佛祖保佑沈安的節操滿滿,明日別把自己供出來。
……
第二天,正準備處置此事的趙禎卻得到了一個消息。
「陛下,劉展病倒了,家人代為告假。」
趙禎開始還認為劉展是不好意思來,所以很是震怒。
可隨後皇城司的消息就來了。
「陛下,劉展燒的厲害,郎中說他昨日吃了污物……得看天意了。」
污物……
趙禎的咽喉又涌動了一下,然後嘆道:「這……叫了御醫去看看,趕緊的。」
雖然沒有證據,但趙禎已經判定劉展昨夜是去了青樓。他本想今日呵斥一番,可現在劉展卻生死不知,他的心一下又軟了。
至於沈安……
韓琦出班道:「陛下,有御史彈劾外剝馬務貪腐,人浮於事,此事本是指派了劉展去處置……」
劉展估摸着不挺屍就算是好的了,這事兒派誰去?
趙禎心中正在不舒服,聞言就說道:「剝馬務……那不是專職剝皮割肉的地方嗎?讓沈安去,讓他去!」
劉展竟然掉糞坑了,而且大晚上被圍觀,最後去找沈安鬥毆被撂倒。
慘啊!
韓琦知道這事兒不簡單,但此時他只想把這事解決了再說,聞言就說道:「如此甚好。」
沈安去外剝馬務……那裏可不是善地,算是好事一件。
趙禎交代完也有些後悔,覺得這類似於發配。
「朕想着外剝馬務的事務腌臢,那沈安可能受得了?」
剝馬務,顧名思義,就是剝馬皮的地方。
死牛爛馬死驢什麼的全都丟給剝馬務,然後他們剝皮抽筋。皮和筋可以用於打造兵器,而肉和骨頭可以給宮中的諸班直食用,還有那些飼養的鷹犬也全靠剝馬務來供養。
這地方也可以理解成為國營屠宰場,只不過進來的全是死傢伙。
剝馬務分為內外,出事的就是外剝馬務,在城西。
趙禎這話一聽就是有些後悔了,只是不好反悔,就希望宰輔們來提一句,然後他順勢下坡。
韓琦木然看着笏板,上面寫着:平心靜氣。
這四個字是如此的玄妙,他覺得就代表了做人的真理,但凡琢磨透了這個道理的人,就沒有一個是簡單的。
曾公亮在看着韓琦的脖頸,老韓越發的白胖了,脖頸看着有了肉圈,讓人見了就想擰一把。
可愛的肉圈!
孫抃完全沒有反應。
歐陽修覺得沈安是該得個教訓了,所以就茫然看着虛空,仿佛那裏能撕開一條縫隙,讓他鑽進去。
沒人接茬,趙禎嘟囔着人心不古,惱怒的道:「都各自散了。」
韓琦等人行禮告退,等出了大殿後,他好奇的問曾公亮:「為何不求情?」
曾公亮搖頭道:「怕劉展死了。」
歐陽修補充道:「若是劉展死了,沈安去外剝馬務就算是贖罪,省得還要被責罰。」
都不是省油的燈啊!
有人聽到了這話,回頭就稟告給了趙禎。
趙禎聞言默然,然後苦笑道:「我說他們有城府,可這算計怕是比沈安的算術都厲害。罷了……也好。」
劉展病危!
宮中的御醫也去了,面露難色的叫人回宮拿藥。
隨後病因也傳出來了:吃了污穢之物,高熱不退……再這樣下去就要完蛋了。
這人昨夜掉茅坑,污穢指的就是那些東西。
有心人自然能打聽到昨夜的情況,於是沈安就是兇手的傳言也出來了。
——是沈安把劉展推進了糞坑裏,還灌了他幾口……
嘔!
沈安自然是不會承認的。
「老陳,天地良心,這事和某有啥關係?」
沈安怒道:「糞坑是他自己跳下去的,和某啥關係?官家不公!」
陳忠珩板着臉道:「那劉展都要死了,你的對頭又少了一個,還是兵不血刃,你不該慶賀一番?」
扯淡!
沈安心中是竊喜的,但他覺得劉展的病危和自己沒關係,趙禎這是遷怒。
「剝馬務是啥地方?」
沈安還不知道這個大名鼎鼎的機構,很是雲淡風輕的問道。
陳忠珩幸災樂禍的說道:「那地方專門弄死牛爛馬,你去了牛肉馬肉驢肉都可以敞開吃,保證沒人彈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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