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雖然已經開春,您還是多穿一件……您的傷……」
楊祿明站在山中小樓外的那片空地上,望着山下的皇宮出神,沒想到嬴瑩從後面出現,勸他回屋中歇着。一筆閣 www.yibige.com
可是話說到一半,才想起,楊祿明腰間的傷,正是王曦給捅出來的,頓時停下不說了。
楊祿明轉過身,緊了緊身上的披風,道:「羽兒……啊……不,逸王殿下,老臣的傷已經並不大礙……呃……是……老臣這就隨逸王殿下回屋。」
嬴瑩道:「師傅,你可知道『逸王』代表着什麼嗎?」
楊祿明的表情有些尷尬。
在艽朝中,要數對華夏文化的歷史的了解,可能就要數長端帝和他了,他自然知道。
逸王,指的是驕奢淫逸的王公……
他稍稍沉吟了一下,道:「逸王殿下,關於這點,我想可能有些誤會。的確,在華夏的文化當中,這二字如此解讀,是為正解。可是,它是形容一個整體,並不特指某一位王爺。而殿下您的情況不一樣,這兩個字該分開解讀。殿下,陛下給您的可是單字啊……其實說句對殿下不敬的話,最開始的時候,即使是封郡王,為師……老臣也揣測多半是兩個字字。可是現在,陛下不僅封了親王,還給的是單字,殿下應該感恩啊……」
「師傅,分開解讀,難道就好了?逃跑的王爺?」嬴瑩扶着楊祿明跨過門檻,後者本要拒絕,可想了下,還是接受了。
楊祿明停下腳步,嘆了口氣,又繼續前行,道:「羽兒啊……當年事情的真相如何,陛下也已經給你說了……」
「可是我這一生……也因此而改變了……」嬴瑩來到石桌前,正要落座,一旁的侍女趕緊拿來軟墊,放在石凳之上。
兩名侍女趕緊端來清粥小菜作為早餐,然後立於一旁。
楊祿明想了一下,還是坐了下去。
自從嬴瑩被長端帝封王之後,他就有些凌亂。
他其實也知道,師傅和臣子這兩種身份,並不矛盾。華夏歷史上,不少帝王對其帝師都恭敬一生。可是以他的性子,自然就會時常搞得很混亂。
嬴瑩最初拒不受封,可後來不知道怎麼想通了,終於接旨,但卻無論如何也不肯搬到賜她的王府之中去,反而是回到了當初學藝的山中小樓,住進了原本就屬於自己的房間。
房間多年沒有住人,但楊祿明卻經常派人打掃,倒還整潔乾淨。
就這樣,一方面,楊祿明是這小樓的主人,也是嬴瑩的師傅,可另一方面,大家同朝為臣,嬴瑩卻貴為親王,弄得他有些時候前後的言行顯得十分矛盾。
他只能默默告訴自己,剛開始是這樣,以後習慣了就好了……
反正嬴瑩也就是身份尊貴,但並沒有任何職位,大家在朝堂之上也碰不着面,也就在自己家裏才是如此。
可沒過幾天,長端帝下旨,組建鳳羽軍,編制三百人,由嬴瑩領將軍一職,官拜從三。
這下好了,職務也有了……
不過後來發現,嬴瑩居然一次也沒有去上朝,理由非常讓人服氣——懷有身孕,多有不便……
於是,雖然這寓意非常明顯的「鳳羽」軍組建了起來,但他們的將軍卻一次都沒有露過面,下面三個隊正剛開始領到這份差事兒的時候還挺興奮。畢竟按照規矩,他們雖然各自只管了一百人,但卻是從四,已經算是非常特殊了。可後來……總感覺是被排擠了一般……
表面上鳳羽軍地位尊崇,僅次於長端鐵騎,可實際上,幾個隊正根本不知道這支軍隊是用來幹嘛的……
但後來想想,管它呢,反正俸祿照領。
興許是陛下對自己的侄女懷有愧疚之意,賜她爵位,授予官職,討她歡心,以彌補自己的愧疚之意——在大家的眼中,嬴瑩的父王當年叛亂被處死,而嬴瑩戴罪立功,潛伏里院多年,最終功成身退。
但楊祿明卻心知肚明,長端帝善弄人心。
嬴瑩此刻剛回來不久,對身份有着一種剝離感,這無可厚非。可等她慢慢接觸了自己的鳳羽軍,和那些活生生的人打起了交道,互相之間,就會產生羈絆。而到了戰場上的時候,嬴瑩就無能為力了,她會被大勢裹挾着前進。
楊祿明聽得嬴瑩感嘆人生無常,立刻道:「羽兒啊,既然你已經曉得你的生父並未離世,那就不該恨陛下啊……陛下這麼做,也情非得已。倘若當年勝出的,是老王爺,說不定被送到里院去的,就是當今幾位皇子中的哪位了。不過……聽你這語氣……似乎也對在華夏的經歷……並無好感?」
他問得十分小心翼翼。
嬴瑩剛端起碗,可隨即感到一陣噁心,有些想吐。
已經八周了啊……
她摸了摸小腹,在心中默默念道。
一旁的侍女趕緊過來替她輕輕拍背。
嬴瑩擺擺手,道:「沒用的。」
她可是正規西醫科班出身,對於早孕反應,自然心中有數。
擦了擦嘴,嬴瑩道:「師傅……您覺得呢?從將我送過去那一刻開始,一切就已經註定了。很多事,其實我很早就想通了,所以在里院,我也一直不敢和人走得過於親近……直到……」
「直到王曦出現!」楊祿明一提到這個名字,就有些咬牙切齒。
當初他在界門之前,當着楚江王的面說過,要讓王曦生不如死。
「師傅……當晚子君建議你們把我殺了,因為我懷了他的孩子……你可曾動心?」嬴瑩突然換了個話題。
楊祿明一驚,立刻改變稱呼,道:「逸王殿下,這話可就是在問責老臣了啊。老臣豈敢?於公於私,老臣也不敢有這種想法啊。」
「想法是子君的,你只是聽的人。」嬴瑩努力讓自己喝了一口清粥。
楊祿明立刻道:「沒有!從始至終,老臣都沒有考慮過此事!說一句倚老賣老的話,老臣早就將你視為己出,又怎會做出此等舉動?」
他這話,不顯山不露水地打了一張感情牌。
嬴瑩低頭,看着自己的小腹,道:「那這孩子……」
楊祿明稍微一愣,道:「殿下……您是暗示老臣上本?其實不瞞殿下,老臣之前也想過,只是老臣和王曦之間的恩怨,如果由老臣來說這些,擔心會引起殿下的懷疑,覺得老臣別有用心,所以一直不敢和殿下說。既然殿下主動提起,那老臣也就替殿下分析分析。殿下身為皇族,這肚中的孩子自然也流淌着皇家血脈,只是依老臣所見,太早就上本替這位……這位……」
「是個弟弟。」嬴瑩道。
楊祿明詫異,道:「羽兒啊,你這……可就比為師厲害了啊……即使是為師……也至少需要三個月才能辨明性別。」
嬴瑩莞爾一笑,道:「師傅,這才像以前的你。」
楊祿明連忙道:「快給為師說說,如何辨明的?」
嬴瑩道:「這牽涉到x和y染色體的不同氣息……師傅……要解釋這個……」
楊祿明見她為難模樣,道:「明白,明白。又是華夏那邊西醫的那一套?」
嬴瑩道:「不止西醫……這裏面,也有中醫……缺一不可,一時半會兒,解釋不清。師傅你接着剛才的說。」
楊祿明道:「好,既然是公子,那師傅不建議太早就替他求一個爵位,即使陛下要封,羽兒你也要婉拒。陛下這次封你親王,雖然也是由為師上本,可實際上,卻是在替陛下背鍋,朝中文武,對此頗有微詞。羽兒你可要記住,儘管最後是陛下勝了朝堂諸公,可你的這個親王,卻沒有說能夠世襲罔替。換句話來說,這個爵位,一世而終。如果沒有獲封,小公子生下來之後,其實只是一介布衣而已。」
「爵位這些,其實無所謂,我只要他平安。」嬴瑩道。
楊祿明道:「羽兒,這個要求不難辦到啊。即使沒有爵位,等他五六歲的時候,師傅親自教他武藝。」
嬴瑩道:「那這孩子,該叫我娘,還是叫我師姐呀?」
楊祿明這才反應過來,呵呵一笑,道:「那……那……讓他拜入否兒名下,但為師來教,如何?」
提起唐否,嬴瑩的臉色微變。
因為她已經聽到了一些傳言……
嬴瑩嘆了口氣,道:「師傅,其實我剛才說的平安……指的是那位……我怕……他會拿這孩子做文章……譬如……用他來威脅王曦,進而讓王曦做出一些他不想做的事情。」
楊祿明看了看院外,雖然視線被院牆阻擋,但他也依然知道嬴瑩所指的是誰。
「你們都退下吧。」楊祿明對一旁的侍女道。
他不知該如何作答。
嬴瑩這麼問,明顯就是在讓身為師傅的自己想一個辦法,或者說提前做出一個承諾。
可是身為人臣,如果長端帝真的有此打算,那自己這樣,就不是為臣之道了。到時候,說不定長端帝還要和他一起出謀劃策,商量怎麼算計這個孩子……
忠義兩難全……楊祿明也終於體會到了一把這種感覺。
嬴瑩見他如此,眉頭微微皺了起來,道:「師傅沉默,就是說確有此事了?」
楊祿明連忙否認,因為長端帝還真沒有找他談論過這事兒。
「但是師傅不說話,難道不是意識到了這種可能性很大,並且正在為難嗎?」嬴瑩問道,「所以啊……我才要保護他……我不會讓長端帝利用他的……」
楊祿明道:「羽兒啊……陛下做事向來大氣,此等手段,他不屑做的。」
「大氣?為了輪流坐皇位,他連親兒子都殺。」嬴瑩譏笑道。
楊祿明大驚失色,左顧右盼,然後立刻反應過來道:「否兒給你說的?」
雖然是疑問句,但其實他心中已經有答案了。
那一天在場的就只有五個人,死了一個,陛下和太子是斷然不會說的,自己沒說,那就只能是唐否了。
嬴瑩道:「師傅,我知道你恨王曦,可是你想過沒有,他為什麼捅你?」
楊祿明還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這下被嬴瑩問道,才模模糊糊回憶起……王曦捅自己一刀,竟然是為了給嬴瑩報仇!?
「所以,對這個孩子,你就一句承諾都不能給嗎?你不敢給,那就說明一定有問題。你怕做出了承諾,卻完成不了,道心蒙塵。你不是朝堂袞袞諸公,你是修行之人,你怕這個。」嬴瑩道。
楊祿明顯得有些疲憊,但卻沒有回答。
兩個人都坐在那裏沉默着,一言不發。
嬴瑩盯着楊祿明,而後者卻抬頭望着天空。
「艽朝……只有這麼大啊……」過了許久,楊祿明才說道。
嬴瑩明白他的意思,道:「師傅你還真的是不放過任何一個勸說我的機會……你想過沒有,即使我們大獲全勝,白霧又能退去多少?一千丈?兩千丈?一萬丈?十萬丈?可比起華夏來,終歸也什麼都不算……就算我為了躲避長端帝而選擇和里院對抗,替艽朝開疆拓土,但結果卻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
楊祿明道:「不,羽兒你誤會為師的意思了……為師並沒有說完……艽朝很小……但華夏很大!」
嬴瑩這下才算真正領會了楊祿明的意思。
他是想讓肚子裏的孩子走和她一樣的路,送到華夏去,隱姓埋名,從此安穩度過一生。那樣長端帝也沒有辦法。
只是……那樣的話……就必須要骨肉分離……
因為只要自己在這個孩子身邊,長端帝就一定有辦法找到自己。
「師傅!」儘管才懷胎兩月,嬴瑩卻捨不得。
這是他和王曦的孩子啊……
她跟王曦,今生再無可能。即使再相見,也只能像王曦所說,要不在戰場,要不就在囚牢……
這讓她如何願意?
可她也明白,楊祿明所說的,是對的。
要想保護這個孩子,就只有做出這種犧牲……
「師傅你足智多謀,就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了嗎?」嬴瑩問道。
楊祿明搖頭苦笑,道:「即使有,為師也不能再說了。再說,為師就對不起陛下了……還請逸王殿下不要為難老臣……」
嬴瑩冰雪聰明,從這稱呼的變化便立刻明白,這也是楊祿明所能做到的極限了……
良久,她站起身,對着楊祿明恭敬地行了一禮,然後走出了庭院。
隨着她走出大門,立刻就有侍女主動跟上。
「鳳羽軍的軍營……在哪兒?」嬴瑩對身旁的侍女問道。
侍女答道:「逸王殿下,奴婢也不知道,如果殿下要去,我們可以先下山,再打聽。奴婢這就去備轎。」
另一名侍女道:「殿下,今天是五月二十二,界門重開的日子,有重要的活動呢,殿下不去看看嗎?」
嬴瑩微微一驚,道:「界門重開?」
「是呀,殿下,您算一算就知道了。據說有很多好玩兒的呢。每年除了過年,就數這一天最熱鬧了。」
嬴瑩想了想,搖頭道:「不,去軍營。從今天開始,我不回這小樓了,你讓青柚隨便收拾一下東西,反正我沒什麼需要帶的。然後讓白柚先下山,買些好酒。」
「啊?不回來了?那我們住哪裏?」
「我才說了,去軍營。別忘了,我還是鳳羽軍的將軍!也是時候,和我的這些部下們,見上一面了!」
「殿下,您要去和軍營里那些大老粗喝酒?您可是有身孕啊!」
「紅柚,你不懂男人……不管哪個世界的男人……他們都很單純……所以,這酒,我必須喝!」嬴瑩的目光中滿是堅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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