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宮的路上,朱瑩索性把馱轎的窗簾高高挑了起來,竟是絲毫不怕被外人看到和張壽坐同一乘轎子。筆神閣 bishenge.com於是,張壽也就得以大大方方地從窗口一覽這沿途經過的北面皇城諸多建築。
而且,旁邊還有朱瑩這個最好的解說員,他一面聽着她那涉及到很多掌故和人物的解釋,一面把六宮局和那些內官衙門的外觀都粗粗看了一遍。
在如今這個年代,以尚宮局為首的女官體系,和以司禮監為代表的宦官體系,至少在朱瑩口中,仿佛是分庭抗禮。而從人數上來說,宮女和女官的數量比起宦官和太監,竟是佔了絕對優勢。而宮中放出去的那些年齡屆滿的女官,甚至是官宦人家續弦的不錯選擇。
之所以如此,據說是因為太祖反感歷朝歷代多用閹宦,以至於民間無數百姓自殘身體。
但如此一來,楚寬那薪火傳承靠閹黨的說法,就得打上一堆問號了。
張壽聽着朱瑩的介紹,漸漸就將話題漸漸轉向皇帝此前提到過的古今通集庫。朱瑩可不像葛雍那樣顧左右而言他,立時輕哼一聲說:「原來你是說內書庫啊,那在內書堂後頭,聽說是從宮城南邊搬過去的!那裏藏着很多太祖皇帝留下的手稿,可很少給人看。」
一聽朱瑩這話,張壽立時眉頭一挑:「如此說來,當初皇上對國子監周大司成表示,如果他懇請,不是不能放人進去抄錄,這話應該只是撫慰大司成被人冤枉了一場?」
「可不是?別說周大司成,幾位大學士都難得進古今通集庫,為此把司禮監的人恨得牙痒痒的。睿宗爺爺的時候,也有官員氣不過一群太監把持着太祖皇帝遺物,結果就連睿宗爺爺都沒理睬。其實我也很好奇啊,我小時候還偷偷溜進去過,結果糊裏糊塗就被人送回來了。」
聽到這裏,張壽已然覺得,皇帝之前對自己說,立下什麼讓人無可置喙的大功,才能去古今通集庫這種話,很可能也只是忽悠自己的。
可越是這麼想,他越覺得心裏痒痒,尤其是想到之前接觸到的密信,一則是利用二進制編碼,一則是利用移位密碼,他忍不住對古今通集庫里的東西生出了不少設想。
難不成古今通集庫里說是藏着無數太祖手稿,其實卻用的英文法文甚至拼音這種特殊語言寫的,又或者……純粹用了密碼機制,把大多數想看懂的人都攔在門外?
話說回來,雖說發明二進制的外國友人覺得中國古代八卦就是二進制的雛形,可從九章算術到其他算經十書,全都不涉及逢二進一這種最基礎最樸素的二進制原理,說之前那二進制密碼和太祖沒關係,他才不信!
就在這時候,突然只聽到一聲「停下,快停下」,馱轎立刻在毫無徵兆地情況下停了。正在出神的張壽陡然一個前傾,而正看他的朱瑩微微一愣神,兩人的腦門竟砰的撞了個正着。
下一刻,張壽捂着頭慌忙靠後,而朱瑩則是一面揉着腦門,一面直接探頭出去,惱火地質問道:「喂,怎麼回事?」
「哎喲,我的大小姐,總算是追上你們了!」
滿頭大汗飛奔過來的,正是曾經裕妃身邊的「小管事」常寧。大概是因為跑得實在太急,他不得不支撐着膝蓋大口大口喘着粗氣,好一會兒這才得以站直身子。
「皇上帶着內閣孔大學士,兵部陸尚書,國子監周大司成,順天府王府尹,還有好幾位官員去了葛府,葛太師要當面實驗張博士的辦法。雖說皇上沒發話,但裕妃娘娘覺得,主意是張博士出的,又是葛太師親自主持,張博士不去可惜了,所以特地命小的來稟告一聲……」
他才剛說到這,朱瑩已經是大聲嚷嚷了起來:「還愣着幹什麼,快,趕緊去葛爺爺家!那邊肯定戒備森嚴,太后娘娘的馱轎,就算銳騎營也肯定不敢攔着!」
見朱瑩壓根沒理會自己就做出了決定,剛剛差點跑斷腿的常寧頓時黯然神傷。這宮裏不論大小太監,全都不許騎馬,不許坐轎,有什麼事只能靠跑。就在他暗自安慰自己,朱大小姐素來就是這脾氣的時候,卻只見窗口一道金光飛出。
他下意識地伸手一探,立時覺得有一樣沉甸甸的東西入手,再一看,可不是一錠金錁子?再一抬頭,他就只見一隻瑩白如玉的手縮了回去,可不是朱瑩?
而與此同時,他又聽到了一個溫和的笑聲:「常總管,多謝你特地跑這一趟!以後要是核算什麼東西犯難,可以隨時來找我!」
常寧見張壽從另一邊車窗探出頭來沖自己打了個招呼,想到賞賜也有了,面子也有了,他終於覺得自己這一趟跑得很是值得,笑吟吟地直接拱了拱手送目送這一行人離去,隨即才暗嘆不枉自己沒用尋常小宦官傳話,而是親自一路追趕,人家總算是領情了。
正如同朱瑩叫嚷時所說,御駕再加上一幫大臣突然蒞臨葛府,鄰近幾條街自然都是銳騎營兵馬給直接封了。而靠着他們這一乘掛着清寧宮牌子的馱轎,以及那幾個出自宮中的馬夫和侍衛,朱瑩拉了張壽縮在轎中連面都不露,竟是輕輕巧巧地來到了葛府門前。
直到朱瑩第一個鑽出馱轎,踩着梯子落地,迎上前來的雄威方才意外至極地問道:「大小姐怎麼來了?不是說太后在清寧宮召見您和張博士嗎?」
「那兒結束得早,我聽說皇上帶了大堆人跑到葛府看九章堂牌匾是否空心,立刻就帶着阿壽來了!」
趁着朱瑩和雄威說話,張壽也已經下了梯子。當腳踏實地的時候,他突然覺察到一旁伸手攙自己的人有些不對,側頭一看才發現是阿六。想到之前進宮沒停留就進了北安門,他甚至有些不確定,阿六到底是不是也跟着自己來了趟皇宮半日游。
但此時,他已經顧不得想阿六到底有沒有偷偷摸摸混進皇宮了,因為朱瑩已經顯然說服了雄威,正在招手示意他快點進去。於是,他二話不說就反手拽了阿六,快步追上了朱瑩。
與其讓這小子一不留神就不知道溜去了哪,還是他先把人揪住來得好!
葛府之內依舊是從前那僕從多為聾啞的光景,銳騎營雖說多在圍牆以及出入口佈防,人員卻並不多,尤其是看到雄威親自帶人進來,每個人都沒有離開崗位上來查問。當張壽經過葛府書房,來到圍牆處一扇並不起眼的小門前時,他就聽到內中傳來了葛雍熟悉的聲音。
「好,好,可以了,快,撈起來,動作輕一點,儘量少濺出水!」
已經開始了?
張壽和朱瑩交換了一個眼色。可緊跟着,雄威卻搶先重重一聲報,隨即跨前一步來到門口:「皇上,國子監張博士和趙國公府……」
他這通報聲還沒完,裏頭就傳來了皇帝的一聲笑:「不用說,一定是瑩瑩長了千里耳,追風腿!朕前腳到,他們就後腳來,朕還指望太后絆住他們呢,現在看來沒指望了!既然是來看熱鬧的,就都進來吧。老師正在先拿內庫和戶部的金子做實驗呢!」
一聽到竟然是先測金子,張壽頓時輕輕吸了一口氣,心想果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要知道,古代鑄金也好,鑄銀也罷,雜質本來就不可能完全去除,禁不住還有人貪圖重利,悄悄往裏頭摻其他的金屬,可以說,造假很多時候是公然的秘密。如今這一層遮羞布即將在皇帝和一群大佬面前揭開,也不知道多少人會倒霉。
當他入內的時候,就只見面前是一個特製的四四方方小木盆,一錠金子正被兩個僕役用一張小網小心翼翼撈起,殘留的水珠正一點一滴掉落在盆中,直到最終幾乎不滴水為止,方才有人前去盆壁上做記號。很快,他就聽到了一個聲音。
「皇上,葛太師,諸位大人,同樣用戥子稱重是一斤二兩,這錠金子比之前那一錠排水少,水面之下能看到之前的刻痕,約摸差距目測是在兩厘左右,」
皇帝親自帶着一大堆人走上去圍觀,頃刻之間,小小一個木盆被圍得水泄不通。正當張壽覺得,接下來皇帝必定要因為內庫和戶部黃金純度不同大發雷霆,卻不想裏頭那位天子無所謂地說:「好了,金子試過了,接下來,把銀子扔進去。還有銅鎮紙和銅塊,一樣樣試!」
接下來,張壽就只見相同材質、相同重量卻不同形狀的各種小玩意被投入滿水的木盆,隨即得到各種不同的結果。
有純度大致相同的銀子,有證明是空心的銅鎮紙,也有被證明是造假的黃金飾品……
當最後當成實驗品的諸多小玩意試得差不多時,那塊太祖題匾終於在各種簡易滑輪的幫助下,緩緩地平穩吊入葛府後院一個緊急趕製的特大實木大水箱上方。而在此之前,那些邊角料的排水量已經在水池邊留下了一個鮮明的刻痕。
隨着那牌匾即將入水,張壽見周邊眾多人都目不轉睛地看着,他也不禁為了即將揭曉的結果而微微出神。可就在這時候,他突然聽到一個很大的聲音。
「皇上,這等妖法一旦傳揚出去,民間官場必定處處相疑,再無信賴可言,請皇上三思,立時將張壽這無德無才,譁眾取寵之輩驅逐出國子監,萬萬不要再褻瀆太祖御筆了!」
妖法?看清楚那痛心疾首下跪的是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頭兒,張壽簡直想大笑三聲。
你不懂的東西就是妖法?那天底下的妖法可多極了!
把你扔後世去,你要麼指着什麼都叫妖怪,要麼就跪地上拜神仙拜到腦袋磕破!
不能接受新事物的死腦筋,也只剩下信口雌黃一條路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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