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剛過中午,偏關縣衙的儀門一開,便有一頂官轎在十多名衙役和一名青衣小吏的陪同下,緩緩朝着東南方而去。
這一行人馬正是陪同縣令朱暄往縣衙官倉查看檢驗的隊伍了。因為已到了一年裏最要緊的收糧稅的時節,對於陸續送到官府手上的糧食,作為地方官長的朱縣令總是要多加關心,以防有人從中舞弊,以次充好的。不然要是在把糧食押送到了太原府城後再查出什麼差錯,責任可全得他這個縣令擔着了。
所以早在數日前,朱暄就已做出了要前往官倉查驗的決定,為此還把不少公務往後稍微挪動了一下呢。
看着本縣縣尊乘轎出來,聚集在衙門前那些閒漢商人與尋常百姓就忙不迭地往邊上讓去,生怕衝撞了大老爺會讓自己吃上官司。而在這一群圍觀的百姓里,就有幾雙眼睛正緊緊地盯着那頂晃悠悠向前的四人小轎,眼中閃過了一絲異樣的光芒來。
等轎子從眾人跟前經過,順着長街往前而去後,幾人更是互相間打了個眼色,就分出兩人來跟了上去。又過了片刻後,其他幾人也都朝着東南方而去。因為他們不是一起上的路,看着倒也沒多少怪異的,並未引起身旁百姓的注意,至於跟在轎子邊上的那幾名衙差是更不會去留意從身邊走過尋常百姓的舉動了。
於是,這兩撥人馬就在這午後的艷陽照耀下先後腳地趕到了縣城東南這邊,佔地頗為不小的官倉前。
其實要論規模的話,這偏關縣的官倉可比許多中原縣城的倉庫要大得多了,雖然本縣因地處邊遠人口向來不多,但因為有着一個千戶所駐軍的關係,這裏不但要準備民用之糧,更要備齊了軍糧,所以此地糧倉的責任尤其重大,看着規模也要遠比別處縣城的大上許多。
當縣令大人的轎子落地後,早已聞訊等在倉庫大門前的倉大使徐大福便已帶着笑容,屁顛屁顛地跑上來見禮了:「縣尊大人駕臨,下官有失遠迎還望見諒。」
轎簾掀開,才露出了朱暄略有些發白的一張臉來,見到徐大福,他的臉上稍微露出了一絲笑容來:「徐大使言重了,本官不過是例行公事罷了,你不必如此多禮。只要你能把我縣糧倉看顧好了,便是對本官最大的尊重。」說着,才一彎腰從轎子鑽了出來。
「大人說的好,不愧是一心為我偏關縣的好官,下官佩服。」徐大福巴結地一笑,同時伸手就把朱暄給攙住了,看着就像生怕對方會因為這麼個簡單動作就跌倒一般。這讓朱縣令感到一陣尷尬,天可憐見,他才三十出頭,正當盛年呢,就是騎馬上下都不用人扶的,更別提出個轎子了。
不過人家這也是一片好意,他總不能閃躲開了讓對方難堪吧,就只任其攙扶地站穩身形了。然後,才看了一眼同樣迎出來的倉庫里的一干差役道:「既然如此,那就開門,隨本官進去檢驗一番吧,只要這裏面的糧食沒什麼問題,本官就記爾等一功。」說話間,他已邁步向前。
「是是是,快開門,請縣尊大人進庫房驗看。」徐大福忙吆喝着下了命令。隨着他這一聲號令,本來就半閉的倉庫大門便吱呀一聲大開,放了這一大群人走進其中。
而此時,跟着他們而來的那些個灰衣漢子則跟不少好奇的百姓一樣閃到了路旁,杖頭探腦地看着大門重新關閉,在互相打了幾個眼色後,他們就迅速分散開來,狀似無意地來到了倉庫四周,迅速找到了幾個容易被人翻牆進出的所在。
可叫人意外的是,這些人在到了地方後,並沒有急着進入其中,而只是守在了這幾個要緊點上,似乎是在等待着什麼一般。
當他們佈置就緒時,倉庫里朱暄也已坐到了徐大福平日處理事務的籤押房內,隨手翻閱起了最新的幾本賬冊來,口裏還不時詢問一些糧食進出的細節。
對此,徐大福顯然是早有充分準備了,回答得也很是妥帖,看着是沒有任何問題。這讓朱暄的臉上也掛上了滿意的笑容來:「徐大使做得不錯,看來這些日子你也挺盡心了。」
「多謝大人稱讚,下官不過是儘自己的本分而已。畢竟這糧倉關係到我偏關縣之安定,而我偏頭關又關係着長城的安危,關係着我大明江山的安定與否,下官又怎敢不盡心辦差呢?」徐大福忙謙虛地拱手道。
「說得好,若是我偏關縣裏的官員都像你一樣想,一樣做,則何懼北方的韃子對我生出威脅來。」朱暄滿意地拍手贊了一聲,這才從座位上站起身來:「時候也不早了,那就去幾處糧倉里驗看一番吧,只要那裏的存糧也沒問題,你就是有功的。」
「大人何必親往?」徐大福一見他也要起身,便趕緊巴結似地勸了一句:「這等粗重活計還是交給下面的人去做就是了,大人只管在此喝口清茶,等着結果便是。」
「那可不成。」朱暄卻肅然地一搖頭:「剛才你也說了,這糧食關係到我偏關縣,乃至整個北疆長城的安危,本官豈能懈怠,假手於人?你且在頭前帶路,就先去那邊的甲字庫勘驗一番吧。」
「是!」徐大福不敢再說什麼,趕緊低頭彎腰,引了朱暄和隨行的縣衙戶房典吏丘陽和幾名書吏出門後往不遠處標有甲字的庫房走去,只是沒人看到,他低垂的面龐已略帶陰沉,眼中也閃過了一絲異樣的光芒來。
很快地,幾人便來到了甲字庫,這裏堆積着數千包糧食,看着已把整座倉庫給堆疊得滿滿當當了。在朱暄的示意下,立刻就有一名差役走上前去,先拿手在四處的糧袋上拍打一番,確信其都是裝滿之後,才又隨機從幾個角落裏扛了兩袋糧食出來。
與此同時,其他那幾名差役也沒閒着,跟那位一樣,也從那堆積在一起的糧袋中間挑了幾袋子出來,放到了倉庫外的陽光底下。
朱暄先是看了徐大福一眼後,才擺手道:「打開看看!」
當下,就有人麻利地把綁在袋子口的繩索解開,然後伸手往裏用力一掏,一把陽光照耀下閃着金色光芒的麥粒就出現在了眾人面前。
隨後,又有幾個袋子被解開,裏頭所藏的麥粒被人掏了出來,看着一樣是質地飽滿,沒有參雜任何雜質的上好小麥。看到這一幕,徐大福偷偷地噓出一口氣來,要不是縣尊大人就在面前,他都要拿手擦一擦在額頭上隱現的汗珠了。
可讓他感到有些驚訝的是,見到這一情況的朱暄臉上卻看不到半點笑容,只是目光盯了那幾袋糧食幾眼,便一揮手:「放回去,再去那邊的丁字庫看看。」
而在聽到這句話後,徐大福的臉色是徹底變了,身子更猛然一顫:「大人,這還要查麼?」
「當然要查,不光是丁字庫,其他兩個倉庫里的存糧也都得好好查看,不然本官何必辛苦跑這一趟呢?」朱暄眯起了眼睛,似笑非笑地看了徐大福一眼,似乎是話裏有話了。
徐大福想說什麼,可最終卻沒能把話說出來,只能拿眼看向了一旁的丘陽,似乎是想讓他替自己求情一般。可丘陽在聽到朱縣令提到丁字庫後,眼中明顯閃過了一絲異芒來,對於徐大使的求助只作不見,還衝他發話道:「還愣着做什麼,趕緊引大人過去哪。」
「……是」略有些遲疑之後,徐大福只得答應一聲,邁着沉重的步子,朝前走去。
而他這一古怪的反應,更叫朱暄心裏起疑,知道這糧倉里大有古怪了,便趕緊抬步跟上,朝着那邊處於背陽面的丁字庫走去。或許是因為很是專注於徐大福的反應的關係,朱暄竟沒有覺察到本該緊跟在自己身後一同過去的丘陽已與自己拉開了一段不小的距離,身邊只有兩名差役還在緊緊跟隨。
兩個倉庫間的距離也就十來丈,轉眼間,幾人就已來到了丁字庫前。因為這庫房如今處在背陽的一面,所以站外頭往裏看去時卻是黑乎乎的,連裏面到底存放了多少糧食都一時看不太清。
這讓朱暄忍不住一皺眉頭,腳步一停,正欲轉頭讓人去取燈籠火把之類的照明時,驚變突然而生——
就聽得呼地一聲,兩條矯捷的黑影如兩隻捕捉獵物的黑豹般從黑暗處陡然撲出,他們手中還握有短刀,身在半空,刀已猛然揚起,猶如獵豹那尖利的爪牙般,朝着朱暄的面門和胸口就疾刺過來。
這一突如其來的刺殺,讓徐大福更是身體一僵,徹底的動彈不了,只能尖着嗓子猛叫了一聲,完全擺出了一副任人魚肉的呆愣架勢來。
而作為目標的朱暄也在吃驚之下身子一滯,瞪大了雙眼看着撲向自己的兩名刺客,已完全不知道該如何閃避才好了。
離着他們尚有兩三丈距離的丘陽和其他幾名縣衙書吏也同樣站立不動,但要是仔細觀察他們的神色,就會發現,他們臉上此時並沒有半點驚訝之色,似乎這一切早就在他們的意料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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