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立看信的時候,並沒有特意避開夏夫人。所以信上每一個字,夏夫人同樣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前面也罷了。看到最後署名的「雨霖鈴」三個字時,她卻禁不住吃驚道:「原來是『多情』?!」
程立放下信箋,問道:「什麼多情?」
夏夫人緩緩道:「前朝大詞人柳三變,有一首名作,就叫做《雨霖鈴》。當中有這樣一句『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程立,你沒聽過嗎?」
程立搖搖頭:「我念書少,不懂什麼詩詞。」
夏夫人憂心忡忡道:「多情居然看上了你……程立,這可不是什麼好事啊。你知道她為什麼會叫做多情嗎?名字只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她這個人真的很多情。很容易就會愛上別人。江湖中無論黑白兩道,都曾經有很多人和她在一起。」
程立皺了皺眉:「曾經?」
夏夫人頜首道:「確實是曾經。多情自古傷離別。所以那些愛上她的人,通常都會很快就和她離別。而且,是永遠的生離死別。」
程立道:「這麼說來,她殺人的手段很厲害?」
夏夫人嘆道:「從來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表明那些人是死於多情手下。但除去她這個理由之外,這些人又實在不該會死。所以到最後,這筆帳還是都算在她頭上了。同樣也因為這個緣故,繡春樓四大檔頭當中,她位居首位。」
程立道:「四大檔頭?還有另外三個,又是什麼人?」
夏夫人道:「多情柔荑,奪魄銷魂。合稱四大檔頭。同時也是六扇門裏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這四人聯手的話,據說天下無不能破之案。無不可平之亂。所以即使是天子,也十分器重他們。」
程立點點頭:「有意思。那麼,現在咱們就來看看,這位多情檔頭究竟留下了一份什麼樣的禮物吧。」
放下信箋,程立走到棺材旁邊,一腳把棺材蓋子踢開。霎時間,夏夫人面色蒼白,本能地往後倒退,尖聲驚叫道:「死人!好多死人啊!」
棺材就是放死人用的。所以看見裏面有死人,本來並不值得吃驚。
可是,當這區區一具棺材裏面,居然放了整整上百個死人的時候,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當然,一具棺材,哪怕再怎麼寬敞,也放不下多少具屍體的。所以嚴格說來,棺材裏面的,只是人頭。
整整一百多個人頭,眉宇間全部帶着某種平靜的笑容。就仿佛正在做着美夢的時候,忽然失去了生命。即使死,卻也死得毫無痛苦。
除去自己,以及自己的朋友之外,其他無關人等哪怕死得再多,程立根本不會有絲毫關心。但這次情況稍有不同。因為他忽然發現,這一百多個死人,自己居然都認識。或者說,至少也都曾經有過一面之緣。
僅僅幾個時辰之前,聽從百里獨冠指揮,出手攔截程立和夏夫人的那一百多名錦衣大漢,此刻赫然一個不少,統統都在這裏了。
程立收回目光,道:「看來,這位多情的大檔頭,和百里獨冠不是一路人。」
夏夫人嘆道:「有人的地方,就有爭鬥。爭鬥就是江湖。朝廷廟堂,也不過是更大的江湖而已。普天之下,又那裏有真正的淨土呢?」
程立不是從象牙塔里出來的。他原先所在的世界,同樣充斥了各種陰謀算計,每天都是爾虞我詐。所以,儘管天生便不喜歡這些東西,但為了生存,他對於各種傾軋鬥爭的手段,並不會陌生。
故此對於夏夫人這番說話,程立雖完全能夠理解。他道:「百里獨冠既然死掉,看來這位多情大檔頭就有機會,可以再進一步了。也難怪她會送過來這樣一份禮物。」
夏夫人遲疑道:「或許吧。不過,信里說什麼深受荼毒,稍脫苦海,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意思。」
程立淡道:「有興趣的話,下次真正見面時,當面問個明白吧。時候不早了。妳上車,我趕車,咱們走。」
夏夫人勉強打起精神,笑道:「好。那我先休息一小會兒。等睡過了,就換你去睡,我來趕車。」
程立不置可否,動身登上馬車,坐在車夫的位置上。夏夫人則鑽進車廂,關緊了車門。
車廂里又乾淨又舒適,還鋪着厚厚的地毯,完全把風霜隔絕在外面,顯得十分溫暖。
夏夫人的體力,本已消耗到極限。一旦放鬆下來,登時感覺眼皮子活像灌了鉛一樣,不斷拼命往下掉,實在支持不住了。
她斜躺在地毯上,不斷告訴自己,只能睡一小會兒,稍稍休息過後,就應該去接替程立了,不能把所有活兒都留給程立乾的。可僅僅幾個呼吸的短暫時間,她便沉沉睡去,哪怕在她耳邊敲鑼打鼓,恐怕也喚不醒了。
程立側耳聽了聽,嘴角邊儼然泛出一絲溫柔的笑容。隨即拿起馬鞭,「啪~」甩了個響亮鞭花。
兩匹馬兒聽聞聲音,立刻同時邁開四蹄。轔轔聲中,馬車逐漸遠離長街,遠離了小鎮。只是……
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人越多,江湖越大,爭鬥便越激烈。不管他們去到哪裏,除非從此離群索居 ,再也不見任何人。否則的話,又如何能夠離得開這人心險惡的江湖?
————
馬是好馬,車也是好車。更湊巧的,是風雪終於停了。
地上的鬆軟積雪化為堅冰,車輪在冰上滾動,疾馳如飛。程立趕着馬車,沿着大路一直前行,竟在日落之前,就跑出了整整兩百多里,到達了綿州城的城下。
綿州,位處南北交通要道,也是塞外皮毛人參珍珠等特產集散之地。是關外第一處熱鬧繁華的所在。
所以即使日落之後,綿州城也不會關閉城門,依舊任由進出。長街之上,也依舊人來人往,絲毫不見冷清。
程立原本戴着斗笠,以遮掩自己這幅俊美得過份的容顏。可是先前和百里獨冠比斗的時候,斗笠已經弄壞了。
偏偏多情大檔頭替他們準備的這輛馬車裏,乾糧酒水,炭爐新衣,幾乎什麼都有,就是沒有一頂新斗笠。所以程立也無可奈何,只能坐在馬車上,暴露出自己的本來面目,招搖過市。
綿州雖然是大城,南來北往,男女老少,美的丑的,什麼人都有。但像程立這樣的人,卻無論是誰,都從來沒有見識過的。
看着這樣一名,幾乎俊美到人類想像極致的翩翩美少年,居然坐在車夫位置上,趕着這樣一輛破舊馬車。兩者之間,赫然形成了極強烈的對比。無形中,更讓程立顯得格外引人矚目。
所以麻煩很快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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