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初,江陵城門口,來了一隊浩浩蕩蕩的人馬輜重,進出城門的百姓商賈都被攔在路的兩旁。
「看,那個騎黑馬的就是燕王。」一個丫鬟附在一頂寶藍色軟轎的小窗上低語。
小窗的窗簾掀起一角,露出半張瓷白的小臉,她極力睜着美目,顧盼生輝。可惜的是,她只看見馬上楚霖背後黑色貂裘大氅。
進了城,直入巡京營,刀槍劍戟,營帳被服,糧草炊具都分門別類盤點入庫。安頓馬匹,清點人數,安排好年假休沐期間巡邏值守。一切妥當,巡京營就算正式放年假了。
大順朝過年官員放假七天,以大年初一為中心,前後各放三天。其他節日,如寒食節、端午節、中秋節、重陽節、冬至、先帝生辰忌日等等,都會放假,時間1-3天不等。
今日正式放假,文武百官都免了早朝。
巡京營的事務自有趙吉安協助各級將領處理,楚霖直接打馬回到燕王府,如意早已領着一眾下人在府門前翹首以盼。見楚霖跳下墨雲,她盈盈一拜,眾下人也慌忙行禮。
如意今日特意裝扮過,眉如遠黛輕描,唇似櫻桃乍破。上身穿着藕色纏枝海棠綢衣,繫着紫煙羅百褶曳地長裙,外面披着象牙白鑲兔毛的斗篷。直襯得她肌膚賽雪,溫柔可人,連管理事務時的厲色都掩去了七八分。
楚霖步履匆匆,像陣風似地走過他們身邊,眸光一掃而過,只有一聲「起來吧」留給他們回味。
燕王府是座五進的大宅子,選的是江陵城最好的地塊,鬧中取靜。整座府邸富麗堂皇,雕欄畫棟,樓台亭榭無不美輪美奐。
太后老來得子,恨不能傾其所有的給他,當今聖上更是手足情深,不知賞賜了多少古玩珍品,底下臣子更是送上數不勝數的奇珍異玩堆在庫房裏蒙塵。
正殿銅製鏤空的瑞獸焚着淡淡的沉香,三足矮鼎里燃着銀炭,一室的暖香,楚霖坐在鋪着團花繡墊的椅子上。
白玉糕、胭脂脯、桂花酥、水晶凍,丫鬟把四樣點心端到花梨木桌上,如意解了斗篷,親自斟了碧螺春茶奉上。
「如意,府里近來可好?」楚霖去徽州辦案半個多月,回京就轉戰射烏山,這燕王府竟快有一個月沒有回來了。
「回王爺,府里一切都好,只黑虎……都是奴婢無能。」站在下首的如意泫然欲泣,就要納頭拜倒。
楚霖忙伸手扶住:「黑虎,不必找了。」
「王爺,找到了?」如意舉帕拭淚,含羞帶怯地問。
「嗯。」楚霖不想多言。
「王爺,房中已備好浴湯,奴婢服侍您。」如意見一個大丫頭在門側閃了下身形,說。
「不必了,你在此等等吉安。」楚霖喝了一口茶,回自己寢室去了。
如意看着四碟精緻的點心一點都沒動,眼裏暗了暗。這可是她一早就在廚房裏親自做的,和太后泰和殿的口味一般無二。
這位爺不僅看不見點心,大概也沒看見她的盛裝打扮,還好,他還喝了一口茶,如意也只能以此聊慰己心了。
「姐!」趙吉安腳步飛快地走了進來。
「吉安!」這時候的趙如意才是個十八歲的姑娘,她看見弟弟,心下高興,眼裏不禁又蓄起淚光。
姐弟倆許多時日不見,楚霖又不在面前。如意屏退了其他人,兩人自在地說了很多話。趙如意的話題永遠也離不開燕王府的主子—楚霖。
楚霖沐浴更衣之後,如意嫌趙吉安粗手粗腳,她嗔怪地接過棉巾子,還像兒時一樣,一點點幫他把濕頭髮擦乾。然後幫他編了個簡潔的髮式,將一頭烏髮束在腦後,用一根竹葉碧玉簪簪住。
一個大丫頭來報,太后宮裏的內侍總管郭公公來了。
楚霖忙到正殿接見,郭公公親自傳話,稱太后娘娘已經備下酒菜等着九王爺,為他接風洗塵。
如意拿了10兩一錠的銀子請郭公公喝茶,郭公公假意推辭,最後笑眯眯地籠在袖子走了。
楚霖身上穿的是日常起居的衣服,如意找出今年新做的一件青色織錦祥雲紋的長袍,束上月白色織錦腰帶,腰前掛着塊鏤空龍紋黃玉牌。
如意還有拿香囊,被楚霖叫住了:「把我的碧玉蕭拿來。」
楚霖將碧玉簫插在腰間,蕭上一塊小巧的凝脂白玉墜着煙色的纓絡,隨着他的走動,飄逸流動。
如意怕他路上凍着,又給他披上鴉青色綴狐狸毛的暗紋大氅。方才喊了府里的馬車送楚霖進宮。
楚霖並沒有立時去泰和殿,而是先去紫寰殿面見皇上。他在殿外脫了暗紋大氅,等執事李公公通報了,才進了殿來。
殿裏鎏金蟠龍銅香爐里焚着龍涎香,四足青銅鎦金的熏籠里燃着紅羅炭,案几上插着一大束紅艷艷的梅花,這偌大的殿裏竟比春天還要溫暖。
楚霖18歲,楚霈比楚霖大17歲,已是35歲的中年人。他身材欣長,臉若刀削斧鑿,輪廓鮮明,目光深邃。
因着不用上朝,他只穿着深湖藍色織着龍紋的雲錦長袍,腰間繫着鑲和田玉的腰帶,左側腰前掛着個黑底金線繡着龍紋祥雲的香囊,另一邊掛着塊潔白油潤的上好羊脂白玉,下面垂着青蔥色的長穗子。整個人看上去顯得儒雅溫潤,少了朝堂上殺伐決斷的狠厲。
「叩見皇上。」楚霖撩袍便拜。
「九弟,快快免禮。」楚霈說着,楚霖已經一拜到地了。
「今日已經放了年假,不似朝堂上,你我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如此多禮。」楚霈擺手讓楚霖坐下。
李公公搬了凳子,上了茶,就退出殿門外候着去了。
「皇上顧念兄弟情義,臣弟感激涕零。但君臣之禮,萬不可破。」楚霖謝座道。
「也罷,由着你去吧。現在說說你這幾日帶巡京營的事吧。」楚霈笑着說。
「回稟皇上,臣弟這幾日帶着巡京營在射烏山訓練,鍛煉了他們的體魄膽識,也增進了他們彼此的坦誠相待的情義。」楚霖說起巡京營來滔滔不絕,遠比剛才放鬆些。
「聽說,京城四少都已經被你收服了?」楚霈一臉玩味。
「京城四少?」楚霖不愛聽京中八卦,自然不知道四人組還要個響噹噹的花名,京城四少。
「呵呵,看來你這九王爺當得不稱職啊,我在這大殿高堂之上都有耳聞,你卻茫然不知?」楚霈笑道。
「臣弟惶恐,皇上可說的是中書令大公子宋少淮,刑部侍郎次子袁瑾年,還要輔國大將軍嫡孫鐵黎,以及尚書令嫡子蘇默天?」楚霖從凳子上站起來彎腰行禮。
「坐、坐,快坐。他們四人如何,可堪大用?」楚霈擺手讓座。
「他們四人都有可取之處,所謂玉不琢不成器,還需歷練。」這四人只有袁瑾年和鐵黎比楚霖小,但他的評價還是中肯老道的。
「嗯。大順朝正是用人之際,九弟要多多推薦身邊能人異士才好。」楚霈頷首。
「是,臣弟謹記。」楚霖又站了起來。
「好啦,也不早了,我同你一起去母后那裏。」楚霈從大案幾後的龍椅上站了起來,與楚霖攜手往殿外走。
李公公忙幫楚霈披上藏青色厚錦鑲貂毛的大氅,又有內侍幫楚霖披上暗紋大氅。兩人也不坐鑾轎,依舊攜手同行,楚霖略後錯半個身。
現在雖是數九寒天,宮中卻不乏繁盛的花草樹木,紅梅臘梅紅黃相間,清香悠遠。白玉蘭的枝頭已隱隱有花苞萌動。
一池荷花已敗得只剩枯葉垂於水中,一副落寞寂寥。
「小李子,這是誰管的?如此衰敗之相!」楚霈皺眉,他往日都是坐鑾駕的,一閃而過,並不曾在意。
「是、是、是。」李公公頭上汗涔涔的,這是哪個倒霉催的,自己不想活,還搭上他!
「皇兄,莫要氣惱。我看這一池枯葉,也別有一番情致。」楚霖慌忙上前打圓場。
「哦?倒要聽聽你的歪理。」楚霈笑道,這個弟弟剛才還萬般小心,這會兒倒為個內侍求情了。
「我記得幼時,太傅教過一首詩,前面的我全不記得了。今日見此情景,倒想起最後一句極為應景,『留得枯荷聽雨聲』。」楚霖笑盈盈地說。
「哈哈,好一句『留得枯荷聽雨聲』!且留着吧,等下雨天再來瞧。」楚霈大笑,遂拉着楚霖又往前去。
穿花拂柳,過假山流水,一路樓台軒榭,奇景異趣。兩人雖年齡相差甚多,但都受皇家教育,引經據典,倒也能聊之一二。
泰和殿的宮門近在眼前,太后身邊的大宮女玲瓏正站在宮門前張望,見着他們的人影,忙轉身吩咐小宮女去通報。
「皇上,九王爺。」玲瓏屈膝行禮。只見她約莫十六七歲,穿着芙蓉色團花宮裝,袖口領口都綴着雪白的兔毛,映的她面色瑩白,宛如上好的白瓷。
「免了。」楚霈長袖一揮,徑直往殿裏走。
太后萬若錦得了小宮女的通報,端坐在正殿榻上,眼巴巴地望着。她已經五十有二了,體態雍容,富貴大方。由於保養得當,她看上去只有四十來歲。
太后穿着松花色緙絲金銀牡丹錦衣,下着石青色水文八寶長裙。頭上梳着隨雲髻,一側斜插着一支攢絲點翠的鳳釵,鳳口銜着的一串小粒的珍珠垂在鬢角,另一邊攏着一朵絹做的淡雅芙蓉花。耳朵上是兩粒水滴狀翡翠耳墜,與腕上的手鐲一樣翠色慾滴。
「兒臣給母后請安。」楚霈剛要作勢拜下。
「皇帝免禮。」太后已伸手來扶。
「兒臣給母后請安。」楚霖撩袍跪下叩拜。
「起來吧。」太后嗓音有點沙啞,用絲帕按了下鼻側。
「坐。」太后揚手道。楚霈和楚霖分別坐下來。
玲瓏和琳琅給他們上了香茗,四碟點心,棗泥山藥糕、蓮子馬蹄凍、奶香鳳梨酥、核桃香脆餅。
「霖兒,你這一去十多天,瞧着比上次還要黑和瘦。你不是喜歡吃泰和殿的點心嘛,快吃。」太后對這老來子,疼得跟命~根子似的。
「母后,兒臣倒覺得,九弟比之前更結實了呢,也更練達。」楚霈拈了塊蓮子馬蹄凍,笑着說。
「是啊,母后疼惜兒臣,兒臣更要為皇兄分憂才是。」楚霖接口道。他不喜甜食,就吃了塊核桃香脆餅。
「你們兄弟一心,哀家就放心了。」太后看着兩兄弟,滿心寬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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